当今俄国的思想文化领域处于有史以来最混乱的时期之一。价值多元实际上却表现为价值缺失。有鉴于此,俄国总统普京一再号召思想文化界寻找新的精神支柱,以为立国之本。白银时代俄国思想家思想遗产的回归,就表明了这种想要寻求新的精神支柱的强烈的社会需求。人们认识到,当年那些俄国宗教哲学家们,也正是出于对精神本质是人类社会的基础的信念,而寻求医治时代社会病的良方的。 在所有白银时代宗教哲学家中,费·谢·索洛维约夫(1853—1900)的思想遗产,乃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要点之一。索洛维约夫是俄国19世纪下半叶思想文化领域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是联系古典美学与现代主义美学文艺学思想的必要环节。他既是思想家、哲学家、政论家、文学批评家,也是一位杰出的诗人;既是俄国整整一个世纪哲学探索的总结者,也是20世纪新宗教意识运动和俄国象征主义思潮的奠基人。他在许多方面决定着白银时代俄国思想的方向和性质,而被称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1](P111)。白银时代俄国思想界几乎没有什么人不曾受到他的决定性影响。他是俄国杰出的宗教哲学家和思想家。而“万物统一论”、“索菲娅学”和“神权政治论”则是构成其有机统一、严谨缜密的宗教哲学体系的三大支柱。他的美学思想,就是从中引发出的有关美学问题的思考。 索洛维约夫的美学观是其总的宗教哲学观体系的理论延伸,也是建立在美的本体论之上的美学观体系。他的美学思想,既是两千五百年以来欧洲美学思想发展中古典美学的最后一座堡垒,也是俄国现代主义美学的先声,是我们了解白银时代俄国美学文艺学思想必须首先跨越的一道门槛。 一、宝石之美是主、客观的统一 索洛维约夫的美学文艺学论著主要有:《作为改造力量的美》(含《自然美》等著名论文)、《艺术家的道德使命》、《柏拉图的人生戏剧》、《纪念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次讲话》、《论抒情诗》及其他许多论述诗人诗作的评论、百科全书辞条、书评和札记等。 和革命民主派知识分子皮萨列夫不同,索洛维约夫认为美和艺术是“一项重要的事业”,真正的美能够深刻强烈地影响现实世界;“美应能现实地改善现实生活”[2](P30);艺术创造的目的,就是完成自然未竟之业,把天国建在人间。这一点是古往今来所有美学家都承认的。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就认为古代悲剧能够通过净化改善人的灵魂。艺术对事物本性和人的心灵的作用程度不同,但都强烈而深刻。“在人类生活中,艺术美只是美好愿望的一个象征,是在我们混沌存在的阴暗背景上转瞬即逝的一道彩虹。”[2](P31)艺术美的作用体现在它为人类提供美好的范型供人去模仿。所以,和传统现实主义的理解相反,不是艺术模仿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艺术为生活提供理想的模式和美的理念。这样一来,经由美的鉴赏,索洛维约夫就在客观的美和主观的美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但索洛维约夫是肯定现象界中有美的存在的,因此,他又是一个主张客观美的美学家。他说:“美的本质首先应当在其真实的现有现象中被理解。”这就是说,美首先是一种客观存在,但“美是一种特殊的、专门的形式,它不直接取决于现象的物质基础也不可以归结为这一物质基础本身”[2](P31)。例如夜莺的歌唱和公猫的叫春,就有美与不美的分野:前者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是为歌唱而歌唱,不单只追求实用意图(性吸引);而后者之所以丑,是因为它只是为了求偶。这样一来,索洛维约夫就为美的界定提出了另一个重要的标准,那就是真正的美,是“不可能具有任何实际用途的”,而“实用东西”则“根本不美”。索洛维约夫由此得出结论:自然和艺术中任何重大的美,都和实际用途无关。“美作为目的本身是不可能为什么服务的,在实际和日常生活意义上,它是一种纯粹的无用性。”[2](P36)还是以夜莺之歌为例。我们不能否认夜莺之歌也是性本能的体现,但歌声却与实用目的分离出来,成为爱和悦耳音响的象征,因此能给人以美感。而猫叫春却不然,它是赤裸裸的性本能。前者具有理想的形式(美),形式美掩盖了它歌唱的动机。当然夜莺歌唱也不能没有性的吸引力作诱饵。歌唱是对性本能的改造,使其摆脱生理事实,使之与理想形式和谐。丑即物质性赤裸裸的袒露。“自然美不是任何内容的表现,而只是理想内容的表现和理念的显现。”[2](P37) 美的产生究竟源于客体还是主体,这是经典美学中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之一。索洛维约夫在这一根本问题上的观点,受到德国古典美学大师如黑格尔、康德、谢林、叔本华等人的影响,同时又不乏自己的创造,从而形成其独特的美学体系。按照索洛维约夫的观点,美既不单纯是自然的属性或产物,也不单纯是人的主观感受,而是二者的合一。美是主体和客体经由感受而产生的作品。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常常又表现为美与表现性、存在与日常生活的对立。索洛维约夫写道: 宝石之美丝毫也不是其物质本身所固有的(因为这种物质性和一块丑陋的石炭所具有的物质性别无二致),显然,美取决于光线在其晶体上所发生的辉耀。但我们却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美的属性不属于宝石本身,而属于宝石身上所折射的光。因为同样一束光,如果是在一件丑陋物体身上折射过的,那也产生不了任何美的印象,而如果它不经任何物体反射或折射,则也就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印象。这就是说,美既不是宝石的物质性物体,也不是物体身上所折射的光,而是二者相互作用产生的结果。[3](P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