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仍要学丰田

——对话姜汝祥

作 者:

作者简介:
郝亚洲,《中欧商业评论》原资深编辑,特约撰稿人

原文出处:
中欧商业评论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F31
分类名称:企业管理研究
复印期号:2010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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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田精神的衣钵

      郝亚洲:丰田精神的哲学根源在哪里?从您介绍的丰田之道的细节来看,似乎也是来源于稻盛和夫提到的“石门心学”,这种发端于日本江户时代的“商道”思想对如今日本的企业家群体影响还是很深的。比如丰田强调的“不要浪费”就很像“石门心学”里“节俭”的延伸。

      姜汝祥:首先,从宏观层面看,包括丰田在内的大多数日本公司,都有一种地缘生存哲学。因为日本是一个岛国,资源有限,人口密度也居于世界前列,再加上地震等自然灾害频繁,形成了日本民族文化中危机和节俭的地缘生存意识。

      其次,从文化传统上看,日本文化深受东亚文化,特别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国以儒释道为主体的哲学,本质上是一种农耕文化哲学,这种文化非常强调节俭、勤奋以及消除浪费。丰田第三任总经理,被称为“丰田复兴之祖”的石田退三,就把丰田精神称之为“农民精神”,要丰田人发扬农民那种淳朴、勤奋、认真、不畏劳苦和好学上进的精神。

      再有,说到日本企业文化,不能不谈武士道精神。特别是在江户中末期由石田梅岩和二宫尊德开创的“心学体系”,把武士道精神与“良知体系”融为一体,回答了经商背后的“道德价值”问题。近代日本企业家,从“日本经济之父”涩泽荣一的“论语加算盘”,到丰田创始人丰田佐吉的“窗子哲学”,再到松下幸之助的自来水哲学,以及稻盛和夫崇尚良知的经营理念,都传承了这种有道德、讲仁义的做事方式。

      郝亚洲:丰田精神对西方管理思想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对于当前的中国管理者们来说,意义又在哪里?

      姜汝祥:从全世界范围看,主流管理模式是指美国及欧洲企业的管理体系,基本全是西方的。

      这种体系有两个特点:一是强调法治,大家通过规则、制度和流程组织起来。二是鼓励个人竞争,个人对自我利益与成就的追求,是企业发展的动力。丰田精神对西方管理模式最大的突破就在这里。在丰田,企业的动力单元不是个人的成就,而是团队的赞扬和认同,以及来自家庭及邻里的评价。

      具体说来,丰田管理模式相对西方管理有三大突破:

      第一,用人方式。丰田管理体系是一个对员工充分授权的体系,而不是精英管理体系。这种体系强调,出现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的主要力量应当是每一个员工,而不是像美国管理体系一样,主要依赖管理人员或技术专家。

      第二,绩效管理。它强调绩效评估而不是绩效考核。在丰田管理体系之下,员工之间的收入差距并不十分巨大,业绩管理的重点放到评估上,帮助员工成长。

      第三,解决问题方式。强调解决问题的时候,机制比责任重要,过程、方法比结果更重要,这对美国式职业精英强调责任、强调结果的方式是一个大的突破。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研究丰田的价值更为深远:

      第一,研究丰田的背景——中国企业改革三十多年来,管理模式已经走入了困境,对美国式的职业精英管理体系只能学到皮毛,只好纷纷去向传统“寻根”,这预示着中国企业的管理模式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升华,又回归到了百年前先行者们探索过的主题:如何把西方的先进文明与中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

      在这一点上,丰田无疑是一个典范。在产品生产与管理技术上,丰田无疑是非常西方化的,但它的产品文化与管理却完全根植于日本文化。比如丰田对“消除浪费”近乎极致的追求,源头明显是日本缺乏资源的自然生存环境与相应的文化。很显然,丰田这种经验对于中国企业太重要了。

      第二,研究丰田的目的——伴随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管理模式也应建立,世界上任何一个经济强国,不仅有产品或品牌的强大,更重要的是其背后管理模式的强大。

      美国是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美国公司向世界输出了绝大多数的管理模式;日本是世界第二经济强国,以丰田为首的日本公司群,也向世界输出了“精益管理”模式。那么中国呢?

      橘生淮北:我们的困境和方向

      郝亚洲: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字:“怕”。所谓新教伦理也好,石门心学也好,所强调的动能都来自“天职”,这其实是一种畏惧感。我觉得人还是应该有点畏惧感才好,这样做事情才会有底线。我想问您的是,中国的企业家群体经常出现道德问题,是否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怕?

      姜汝祥:是的,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整体的企业层,在企业文化上最大的失误和问题就在这里。

      中国没有宗教,而且是一个皇权社会。中国的皇权虽然很残暴,但是老百姓和皇权之间的博弈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思维带来的最大问题在于,我们没有敬畏感,因为对任何政策都可以找到对策。所有的规矩和约束都是暂时性的,从来没有把一个规则(包括为客户创造价值)当成一种天理或者公理。没有公理的时候,所有的理都是相对的,结果中国文化中充斥了太多的“实用主义”。

      当然,这并不是中国文化本身的错。中国文化中其实是有敬畏基因的,比如易经中根本的道理就是一切变化源于“天理”。而孔子讲的正名、人际伦理纲常,君臣、父子,这些都是对天理的敬畏。所以孔子说,一旦天理给了我们一个规矩的话,比如按规矩士大夫只能有一百人的乐队,而你弄了一千人,就说明违反了天理,对此孔子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一百人的乐队和一千人的乐队又有多大原则性的差别呢?可孔子为什么要发怒?这说明不是一个乐队多少人的问题,而是对一个规则的敬畏问题。当我们有敬畏之心时,就不至于狂妄到去破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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