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D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2)07-0021-10 20世纪见证了一党体制的兴衰荣辱。作为“20世纪伟大的政治发明”①,一党体制成为许多国家政党制度的首选。据萨托利的粗略估计,在1970年代,全世界有近2/3的国民生活在一党体制下②。然而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世界上一党体制出现了衰落或垮台的浪潮。1980年代末,苏联东欧国家共产党出现垮台或易帜;20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自民党、印度国大党和墨西哥革命制度党等在大选中政权旁落;2011年开始的“阿拉伯之春”,严重冲击了一些长期执政的宗教型政党,突尼斯宪政民主联盟、埃及民族民主党、也门全国人民大会党以及叙利亚复兴党或是土崩瓦解,或是岌岌可危。上述现象给比较政治研究提出了难题:为什么一党可以长期执政,又会丢失政权?究竟是哪些因素促成了这些长期执政的大党老党走向分化、衰落乃至垮台? 本文回顾了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一党体制衰落的三次浪潮,在对既有文献述评的基础上,尝试构建新的解释框架。笔者认为,尽管这些长期执政的政党面临着内部、外部、结构性和精英层等影响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执政党自身制度建设以及对内外环境的适应性出现了问题,致使其最终丧失了政权。 一、一党体制衰落的三波浪潮 一党体制是比较政党研究中的独特现象。从类型学的角度看,一党体制与其他政党体制的区别在于,一个政党能够长期掌握国家政权,控制行政和立法机关,主导政策议程以及实现其执政纲领的政党制度。一党体制又大体可以分为三类:苏东国家共产党、独大党和宗教党。剧变前的苏联东欧国家,实际上实行的是共产党一党执政体制,法律上禁止反对党的存在。独大党体制的特点在于一党长期处于主导地位,但同时允许反对党的存在,并定期开展竞争性选举。墨西哥革命制度党(1929-2000)、日本自民党(1955-1993)、新加坡人民行动党(1959-)都是独大党的典型。一些伊斯兰国家宗教党,如突尼斯宪政民主联盟(1988-2011)、埃及民族民主党(1978-2011)叙利亚复兴党(1963-),高度依附于政治强人或者军人政权,并借助于伊斯兰宗教,也实现了对本国政权的长期执掌。除去其他方面的差异,上述三类政党的共同特点在于一个政党能够长期执政。可以借用肯尼斯·格林(Kenneth F.Greene)对独大党的界定,凡是能够连续执政20年或者赢得4次大选胜利,就可以视为长期执政③。 上述分类中,争议较大的是将苏联东欧共产党体制与一党独大体制并入一党体制。这两种体制不仅存在合法政党的数量差别,还体现在选举的真实性和有效性上。独大党体制允许反对力量组织独立政党,并参加有“意义”的选举,即通过选举上台的党的行政和立法机关不会被随意解散,允许反对派组织独立政党和参与选举,当政者不会持续不断地干扰选举结果④。萨托利对于一党制与独大制进行了十分细致的区分。他认为独大型政党体制(predominant party)总体上属于竞争性政党体制,虽然一党长期独占国家政权,但同时允许多个政党存在和政党间竞争,因此明显有别于非竞争性的一党制(single party)和霸权制(hegemonic party)。他又根据意识形态标准将一党制分为一党极权、一党威权和一党务实,将霸权党体制分为意识形态霸权党和实用主义霸权党⑤。但实际上,苏东共产党一党制与一党独大体制的差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显著,这两种体制实际上都是由某一个政党长期垄断国家权力,实行程度不同的威权统治,并能够保持高度的政治制度化。因此,许多研究者将上述两种体制划归“一党体制”(one-party regimes)的类型⑥。 兴起于20世纪的一党体制,被看成威权政体中的“唯一现代模式”,它相对于军人政体和个人政体更为持久,更有利于国家建设与政治稳定⑦。因此,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通过民族独立与解放运动建立起来的亚非拉国家,往往选择了一党体制,领导独立运动的政治组织也直接转化为执政党。伴随十月革命的胜利以及社会主义阵营的确立,共产党体制也牢固地占据了半个欧洲大陆。然而,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一党体制相继出现了三次大规模的衰落浪潮。 1.第一波:苏东共产党的垮台 第一波始于1989年,社会主义阵营中的波兰、匈牙利、民主德国、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在短时间内发生政治剧变,执政的共产党或是解散、或是改组、或是被推翻。随后,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的共产党也分别在大选和内战中失去执政地位。1991年8-12月,苏联经过了精英层小范围冲突后被自行解散,而其加盟共和国也宣布独立,执政70年的苏联共产党最终以“亡党亡国”结局而告终。苏东共产党的转型过程基本上未经历大规模的群众反抗、社会运动以及暴力革命,而是共产党自身分化、衰落、垮台,最终拱手让出执政权力。也正是因为这一垮台过程如此短暂、迅速和平稳,与此前一党统治的持久、坚韧和稳固形成鲜明反差,从而使研究者未能作出准确的预测和前瞻,被看成是西方学界“令人沮丧的失败”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