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批评:麦克卢汉媒介思想的文学根源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昕揆(1982- ),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麦克卢汉青年时代受到以瑞恰兹、利维斯为代表的剑桥新批评派思想的熏陶;20世纪50年代前,麦克卢汉将学到的新批评方法应用于课堂教学和批评实践,逐渐成为美国新批评派的核心成员;20世纪50年代后,经由伊尼斯启发而转向媒介研究的麦克卢汉,继续尝试用“实用批评”去唤醒人们的媒介意识,提出了一套注重从媒介本身出发去探讨媒介后果的全新媒介思想:其整个媒介思想根基的“媒介即信息”命题,其把媒介视作语言的核心观念,其注重从媒介本身出发的研究思路,其“不解释、只探索”的媒介方法,其独具新批评风格的媒介理论表述,以及其媒介思想所呈现的浓郁人文色彩和文学意味,无不体现着新批评的深刻影响。新批评是理解麦克卢汉的一个绝佳入口。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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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批评(The New Criticism)和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前者是颇具影响力的英美现代文学批评流派,后者是实现西方媒介研究范式转型的媒介思想家,将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放在一起,似乎有些怪异。人们不禁要问:麦克卢汉何以能和英美新批评产生关联?事实上,麦克卢汉极富原创性的媒介思想,不仅脱胎于新批评派的文学思想,而且很大程度上就是新批评文学思想在媒介领域的转译和应用——其整个媒介思想根基的“媒介即信息”命题,其把媒介视作语言的核心观念,其注重从媒介本身出发的研究思路,其“不解释、只探索”①的媒介方法,其独具新批评风格的媒介理论表述,以及其媒介思想所呈现出的人文色彩和文学意味等,无不与麦克卢汉在剑桥大学所接受的新批评训练密切相关。

      新批评思想的熏染:从瑞恰兹的“文学实验”到利维斯的“细察”派

      20世纪30年代,麦克卢汉不仅在剑桥新批评派奠基人瑞恰兹(I.A.Richards)的“实用批评”课堂上参与过其著名的“文学阅读实验”,而且同以利维斯(F.R.Leavīs)为核心的《细察》撰稿人群体过从甚密。在剑桥新批评最风光的年代,麦克卢汉受到了新批评派思想持久而深入的熏染。正如他在致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英文系主任布朗(E.K.Brown)的信中所说:“剑桥大学瑞恰兹和利维斯极大地改变了我的文学趣味。在此之前,我对经典著作、重大事件和伟大人物充满无限热情。”②

      1934年10月,获得曼尼托巴大学硕士学位的麦克卢汉,受加拿大皇家天主教女修道会(Imperial Order of the Daughters of the Empire)提供的奖学金资助,再次以一名本科生的身份进入剑桥大学三一宫(Trinity Hall)学习。以瑞恰兹为代表的剑桥新批评很快重塑了麦克卢汉的文学趣味:“短短几周,瑞恰兹、利维斯、艾略特、庞德和乔伊斯就为我打开了用诗歌感知世界的大门。”③用马尔尚(Рhilip Marchand)的话说:在剑桥大学,麦克卢汉原先在加拿大接受的文学观念“被完全推倒重来”,剑桥大学“杰出教授们给麦克卢汉提供的思想启迪,极大地突破了麦克卢汉的原有认知”④。在这些教授中,对麦克卢汉影响最大的当属英国“新批评派”的奠基人瑞恰兹。在文学批评史上,瑞恰兹最为我们所熟知的是他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剑桥大学课堂上所开展的一项“文学阅读实验”,以及根据这项实验所完成的那部名著《实用批评》(Practical Criticism,1929)。瑞恰兹的“文学阅读实验”始于1925年,他把隐去作者的诗歌(其中既有著名诗人的作品,也有被认为很糟糕的诗作)发给学生,让同学们认真阅读后写出评语。为鼓励同学们大胆发表意见,瑞恰兹让同学们以编号的方式匿名提交自己的作业。实验结果令人吃惊:在匿名条件下,许多名家的作品被诟病,而很多原本被认为糟糕的诗歌却备受称赞。此后多年,瑞恰兹坚持在课堂上开展这项阅读试验;“实用批评”也作为一种考试形式和教学方法,成为剑桥大学英文系保留至今的课程。

      进入剑桥大学之后,麦克卢汉选修了瑞恰兹的课程,并参与了这项“实用批评”阅读实验。在数封家信中,麦克卢汉记录了对这项阅读实验的参与。麦克卢汉在致其母亲的信中说:“这个学期,瑞恰兹在探索如何对诗文段落进行批评方面做了大量实验。他分发一些摘录的散页给我们,让我们花二十分钟写出评语。”⑤在致其父母和弟弟的信中写道:“今天,瑞恰兹在课堂上大声宣读并表扬了我(匿名)的课堂作业。”⑥

      1935年5月16日,在利维斯夫妇家中举办的每周五例行午茶聚会中,麦克卢汉与利维斯相识,并很快加入到以利维斯为核心、以《细察》(Scrutiny)季刊为阵地的文学阵营。剑桥新批评的代表人物瑞恰兹、燕卜逊,美国新批评派理论家韦勒克(René Wellek)等都是《细察》的撰稿人。利维斯吸收了瑞恰兹的文学批评观念,“以《细察》为论坛和阵地,将文学批评推至广阔的社会文化和教育领域,通过重塑早期剑桥英文学院的学术精神,将由瑞恰兹等人开启的关于文学批评和英文学位考试的变革在剑桥英文系的学术机器之外继续下去”⑦。在“细读法”和语义分析的意义上,利维斯与瑞恰兹、燕卜逊、艾略特等的文学批评一起,都是剑桥新批评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利维斯并未将文学批评视野局限于文本和语言,而是将文学与社会相联系,突出文学批评的道德关怀和价值判断。在他看来,瑞恰兹等人的诗歌分析方法同样“可以分析广告,并将新闻作品和通俗小说相比较”。这在利维斯与汤普森(Denys Thompson)合著的《文化与环境》(Culture and Environment,1933)中有明显的体现。如果说瑞恰兹和燕卜逊让麦克卢汉认识到文学语言在建构意义和传承文化方面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的话,那么,利维斯的《细察》及其著作则使麦克卢汉意识到“新批评”方法能够成为分析整个人类环境的有效方法。1936年,从剑桥毕业的麦克卢汉到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任教,这为麦克卢汉将新批评方法拓展至文化领域提供了机会。麦克卢汉第一部著作《机器新娘》(The Mechanical Bridge,1951)就有着明显的利维斯影子。麦克卢汉还常将利维斯的著作及《细察》杂志推荐给朋友和学生们。获得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的肯纳(Hugh Kenner)曾回忆道:“麦克卢汉让我读了利维斯的《英语诗歌的新方向》(New Bearings in English Poetry),后来又让我把每期《细察》都看了一遍。”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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