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学的众多二级学科里,唯有教育技术学是教育理论和现代技术相互渗透和融合而形成的交叉学科。从技术的视角揭示教育的特殊属性与规律,是教育技术学的终极价值旨向。教育技术学在学科的发展过程中,历经了岁月的沉淀,稳步发展了核心知识领域,理论层面取得了一定建树。只不过,由于当下不同学科背景的人、不同理论拥护者之间存在交流上的局限,彼此难以理解对方所做工作的意义与价值。[1]学科结构性壁垒可能进一步强化既有学科的文化与思维方式,形成保守的学科文化,导致学科偏见的产生。因此,有必要理性地回溯与正视教育技术学的理论建树,对教育技术学的理论话语进行合理性阐释、合法性辩护。 海德格尔(Heidegger,M.)说:“任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任何寻求都有从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的事先引导。”[2]由何、为何、如何、是何、向何五问,承载着它从何处来、创生的理论是什么、未来向何处去等终极性追问的哲学命题。由何、为何与如何,探寻教育技术学理论存在的来源与根据、阐释价值功用,从理论存在之根据中合理地衍生存在之必然。立足其本源、本质和本身,回答教育技术学理论是何的问题。向何,则表达了教育技术学理论的发展路向与未来愿景。对这些问题的追问、探索与解答,构成一种既逐层深入又环环相扣,既植根历史又指向未来的立体结构,洞开了一扇认识教育技术学理论的窗口,以下将依此逻辑省察之。 一、由何:实践是理论之源 认识事物须回到其本体洞察它与世界的关系,方能揭示该事物的特有秉性。回到教育技术学及其创生的理论之源头,就是要回到存在的源头,这是一个追问存在的过程。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教育活动。从宽泛的意义上来理解“技术”一词的内涵,我们有理由认为,自从有了教育活动,就有了教育技术,教育技术的历史与人类历史一样悠远。它伴随着教育的产生而产生,随着教育、科学、技术与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技术一直是在场的。只不过,在传统的教育研究与叙事中,技术是作为一个非“显在”的影响变量而若有若无地游离于教育的边缘,未能引起人们的足够注意。而当20世纪人类历史上又一次传播技术革命出现的时候,媒体技术从声、色、形、体等多重渠道,作为教与学的载体或媒介,形成较以往口传身授、印刷文字等更为丰富的学习资源与学习环境。从幻灯、投影、电影、电视,到多媒体计算机、互联网,再到今天的移动互联网、增强现实、人工智能、大数据等,都对学习者的认知技能发展及信息加工、思维方式与生活习惯、教育表现及学习方法等产生深刻影响。值此境遇,技术的重要性逐渐被唤醒,这也是教育技术成为一个研究领域并得以发展的深层次动因之一。 “教育甚至可能是人世间复杂问题之最,教育系统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涉及诸多要素的系统。”[3]教育学考察的是教育系统的整体特征与运行规律。如果这个整体特征与规律缺失了技术的视角,就无法解释教育实践中涌现出来的不可尽数的充满智慧的教育教学案例,难以确切地揭示教育的本性和真谛,更遑论以教育来促进人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和创造美好的生活。故而,在信息技术如火如荼的宏大语境中,教育学需要把技术问题纳入自己的研究视野,使其更加贴切于时代。洞开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与学科已是当务之急,教育技术学或可堪此大任。正如“科学需要研究它自己”,科学学就此产生一样,源于技术转向视野下“教育需要研究它自己”的实践需要,迎合了时代趋势的教育技术学登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一门显学并快速成长,并在教育学科群中获得存在的场域,学科建制的身份渐趋壮大,学科理论得以创新和发展。 教育技术学是一门实践之学,深深地植根于教育实践的沃土。教育技术研究者是教育教学改革践行者,躬身于教育教学现场,专注于教育教学实践,在实践与反思中构建学科知识。20世纪90年代,有学者开展的小学语文“四结合”教学改革实验引起了很大轰动,为后辈学人树立了扎根实践的标杆。[4]他们在实践基础上提出的信息化教学理论,为学科的理论构建奠定了扎实的基础。百余年来,从视觉教学、视听教学到多媒体学习,从计算机辅助教学到个性化自适应学习,从广播电视教育、远程教育到在线学习,从教育信息化1.0到2.0……还有当下在实践中方兴未艾的电子书包、翻转课堂、微课、慕课、小规模限制性在线课程(SPOC)、科学—技术—工程—艺术—教学(以下简称“STEAM教育”)、互联网+教育、创客教育、机器人教育、人工智能教育、智慧教育等,总是少不了教育技术界人士们勤勉的身影。实践是教育技术学理论发展的原动力与创新源,推动着教育技术学的理论创新。教育技术人一直都在教育实践的探索中凝练问题框架、构建理论体系,在更深的层次和更广的范围内指导实践、服务实践。这种来自实践的动力,深刻激发了教育技术学科的活力,同时也有力驱动了教育技术学理论的整体演进。 二、为何:问题是理论之始 当人类的教育现象被有意识地认识,上升为教育问题,具有深刻的学理意义时,才能成为研究的对象。波普尔(Popper,K.)指出,理论源于问题,“应该把科学设想为从问题到问题的不断进步——从问题到愈来愈深刻的问题”[5]。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理论也必然具有分析或解决某些问题的功用。问题的高度规定着理论的高度。随着媒体技术越来越多地应用于教育教学之中,技术已成教育系统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正在甚至已经与教育的本质不可剥离,像触角一样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地渗透教育内核,与教师、学习者、学习环境等其他诸多因素相互作用,慢慢地对已有教学方式、学习方式、课程内容、学与教的关系进行改造,形成新的教育体系和技术应用范式。随之而来的是,涌现出大量在教育学的理论体系中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技术给教育带来了哪些变化,教育、技术与人的关系是什么,之间的相互作用是怎样的;技术丰富教育环境对学习究竟有没有影响,如果有,会带来哪些影响,这些影响是如何发生的;学习环境该如何设计,教师的角色又是什么;什么样的教育干预是有效的。未来已来,新兴技术将怎样影响教育形态、课程内容、教学模式、学习方式和教师职能(教师会失业吗)的变革……这些问题不再局限于个体的经验,已经成为具有普遍性意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