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艺术一般的问题,既是一个理论性很强的问题,也是一个现实感很突出的问题。它在近年来的中国艺术研究特殊语境下,屡屡被提出来,要求我们给以应有的回应。 也许大家还记忆犹新:在艺术学于2011年升格为学科门类之前,人们开始思考、讨论未来艺术学门类下面应设立哪几个一级学科时,有一种颇有影响的意见,反对将原一级学科艺术学下属的同样名为“艺术学”的二级学科(实即“一般艺术学”,后来命名为“艺术学理论”)同时升格为未来艺术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他们反对的理由之一是:现实中根本没有一般的艺术这种东西,有的只是各门具体的艺术样式,如美术、音乐、舞蹈、戏剧、电影,电视,等等。据说,他们的理论依据还是来自那位英国大名鼎鼎的艺术史家、艺术理论家贡布里希,他在其流布甚广的名著《艺术的故事》中就说过这样的话。 的确,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一书的导论“论艺术和艺术家”部分,一开头便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所谓的艺术家,从前是用有色土在洞窟的石壁上大略画个野牛形状;现在的一些人则是购买颜料,为招贴版设计广告画;过去也好,现在也好,艺术家还做其他许多工作。只是我们要牢牢记住,用于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方,艺术这个名称所指的事物会大不相同,只要我们心中明白根本没有大写的艺术其物,那么把上述工作统统叫作艺术倒也无妨。”① 应该说,贡布里希这段话,并非是从一般与特殊的关系上否定一般的艺术的存在,而是从作为一门描述性科学的艺术史应该面对相对具体的研究对象即艺术家的创作活动和他们所创作的艺术作品这个角度,否定了在“现实中”艺术的存在。当然,如果仅从艺术史研究的角度来看,就其强调艺术史在研究对象上应关注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与具体的艺术作品,而警惕陷入有关艺术的笼统抽象的定义、标签式的观念教条和评价准则而言,他的这段话,自有其合理性与积极意义。但是,严格地说来,这段话其实是似是而非的,完全经不起推敲。贡布里希作为一位艺术史家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艺术理论家,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否定艺术的存在呢?假如他的有关在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的说法能够成立,那么,恐怕我们也可以说,在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家这种东西,也根本没有艺术作品这种东西。因为,在现实中,只有画家、雕塑家、建筑家……只有绘画、雕塑、建筑。甚至,在现实中,连抽象的画家、雕塑家,抽象的绘画、雕塑等也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达·芬奇、拉菲尔,米开朗基罗、罗丹等等,以及《蒙娜丽莎》《草地上的圣母》《垂死的奴隶》《思想者》等等。如果我们把贡布里希这段本来就很不严谨的话推衍到艺术一般与艺术的具体类别的关系上,以具体的艺术类别的存在否定艺术一般的存在,那就更加走向了荒谬的逻辑轨道,而距离真理愈来愈远。恐怕让贡布里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的观点竟然成了人们反对艺术学理论学科的理论依据。 这可以说是艺术一般的问题第一次如此严峻地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艺术一般的问题,再一次突出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是在艺术学于2011年春天成功升格为门类学科、原艺术学一级学科下属八个二级学科中同样名为“艺术学”(实为一般艺术学)的二级学科同时升格为一级学科并被重新命名为“艺术学理论”之后。“艺术学理论”作为升门后艺术学五个一级学科中列在首位的一级学科的设立,为高校有关艺术的研究提供了崭新而广阔的空间,一时间,围绕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而成立的艺术研究院系和艺术学理论硕士点、博士点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然而,一系列崭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艺术学理论应该研究哪些内容?相关的研究成果如何鉴别、如何评价?硕士生、博士生如何确定自己的学术论文的研究选题?硕士生博士生的导师们如何指导学生们开展艺术学理论的研究、选择符合艺术学理论学科要求的选题进行毕业论文的写作?那些以个别艺术门类为研究内容的史论研究能否算作艺术学理论的研究成果?或如何让那些主要针对个别艺术门类进行的研究符合艺术学理论学科的学术规范、评价要求?等等。这些问题无不指向同一个问题,即艺术中的一般与特殊的关系问题,或如何理解艺术一般的问题。 看来,有关艺术一般的问题,已成为一个迫切需要给以解答的十分重要的课题。本文尝试着作些探索,以就教于大家。 二、艺术一般范畴的哲学依据 “艺术一般”的问题,在我看来,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艺术基础理论问题。我认为,应将“艺术一般”作为艺术原理、艺术概论或艺术基础理论研究中的一个核心范畴来对待。同时,这一范畴,也将为艺术学理论(一般艺术学)学科提供充分的学理根据。 实际上,我们在美学或艺术哲学、艺术基础理论研究中所使用的“艺术”一词,往往指的就是艺术一般。它是我们的思维对各种具体的艺术事象进行合理的逻辑抽象、理论概括的产物,但逻辑反映着历史,思维依托着现实,抽象来源于具体,理论来源于实践,一般产生于特殊。艺术一般虽然产生于逻辑的抽象,但它绝非是非现实的虚构,而是就存在于现实之中,就存在于现实的、具体的、千差万别的艺术特殊之中。“艺术一般”范畴之所以能够成立,其依据在于万事万物普遍存在的一般与特殊辩证统一的哲学原理。一般与特殊,是进行任何理论研究必不可少的逻辑前提,也是贯穿于整个理论研究、理论建构过程的思维方法。假如没有最起码的由“特殊”到“一般”的抽象、概括,及由“一般”到“特殊”的思维运动,那就没有任何的“理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