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保守主义出现了新的发展。这种发展可以归结为“破”和“立”两个方面。所谓“破”，一方面是要摆脱无法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旧的保守主义原则的束缚，另一方面是要打破罗斯福新政以来自由主义势力长期把持美国政坛的局面；所谓“立”，一方面是要提出一套能够在新时代为大众接受的政治纲领，另一方面则是要寻找新的政治基地、政治载体和基层支持者，重新规划美国的政治格局。这也就是美国保守主义势力在20世纪40-70年代面临的主要任务。 一、政治主张方面的变化 《韦伯斯特英语百科全书》对于“保守主义”一词的解释是：“一种维持已经建立的东西并且鼓吹逐步发展而不是激烈变革的主张。”这个定义是相当含糊不清的，它仅仅表达了保守主义者看待事物的一般态度，并不是一个足以团结全美国的保守主义势力的政治主张。实际上，美国的保守主义者们之间存在着深深的哲学分歧。总的来说，他们可以分成“传统主义者”(traditionist)和“自由意志论者”(libertarian)两个派别。 “传统主义者”的力量主要集中在南方地区，他们的基本信仰是进行有限的改革和“顺乎自然的”发展，而不是进行激进的变革。因此，他们非常强调历史传统和经验的重要性。用拉塞尔·柯克的话说：“政治变革只有与世代相传的被人们接受的公众舆论、宗教信仰，以及政治、道德、审美观相一致的时候，才能被大多数人理所当然地接受。”①“传统主义者”认为确保社会的有序与和谐是追求自由与社会公正的先决条件，他们相信，自由的概念与自我克制、服从以及对社会总体利益的责任感是密不可分的。而为了维护整个社会的和谐和秩序，“传统主义者”愿意接受某种程度的社会干预，只要这种干预措施不会激烈地颠覆传统。 与“传统主义者”相反，“自由意志论者”的力量集中于工业发达的东北部地区，他们并不强调传统、和谐与秩序的重要性，而是严格信仰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自由意志论”的基本思想是个人对自己的行动有绝对的自主权，可以在不受限制的自由市场经济中争取力所能及的最大成功。“自由意志论”者信奉洛克的观点，认为社会就是自由的个人直接缔结的“契约”。他们相信，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并不依赖于传统和秩序，而是依赖自由竞争所激发出的巨大活力。因此，自由市场经济是实现个人价值和推动社会进步的最好工具。 哲学出发点的不同导致了“传统主义者”和“自由意志论者”之间在具体政策和主张方面大相径庭。自从美国内战以来，“自由意志论者”所主张的自由放任思想一直是美国社会的主流思想。然而，20世纪30-40年代的萧条和战争向人们展现了政府调控在应对危机与确保社会公平方面的价值，彻底自由放任的思想渐渐失去了它的吸引力。相反，在经济萧条和战争造成的社会动荡面前，“传统主义者”强调社会和谐有序发展的主张却能够引起人们日益强烈的共鸣。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时共和党“恢复原状”的呼声，到艾森豪威尔竞选总统时共和党提出的“受够了吗”的问题，再到1968年大选中尼克松把自己塑造成“法律和秩序”的代表形象，都清楚地表现出了这种发展趋势。尽管在具体政策主张上，美国的保守主义者们似乎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比如他们仍然反对政府干预，主张自由竞争，要求减少(而不是取消)社会福利，但是这些主张的哲学基础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之所以维护自由竞争并不是因为他们将之视为社会进步的最佳途径，而是因为自由竞争是美国的历史传统。“传统主义者”认为为了维护社会公平进行的政府调控是人为地将弱者提升到与强者平等的地位，从而打乱了正常的社会秩序。就这样，美国保守主义的重点从“自由意志论”转移到了“传统主义”上面。 二、“红色恐慌”在美国保守主义发展过程中的作用 所谓“红色恐慌”，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伴随美苏关系的恶化和冷战的爆发，席卷美国社会的歇斯底里的极端反共主义情绪。其实，反共主义可以说贯穿了整个20世纪美国的历史，但是二战后的“红色恐慌”却有其自身特点：它主要通过捏造和歪曲事实的做法，无限放大美苏之间的分歧以及共产主义对美国的威胁，一度使反共几乎成为美国社会生活的唯一主题。二战后的“红色恐慌”一方面推动保守主义者自身加强联合，另一方面为他们提供了打击自由主义势力的武器，对战后美国保守主义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在“红色恐慌”中，美国的保守主义者们以搜捕“共产党同路人”(fellow-traveler)为名，把打击的矛头指向自由主义势力。著名的保守主义杂志《自由人》里斯特·戴维斯给当时流行的自由主义所下的定义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倾向于中央集权下的经济统制和马克思主义那种不切实际的社会改良主义大杂烩，以及叛国行动难以区分地混合在一起的东西”，并且声称它是“传统的美国和西方最大的敌人”。② 有意思的是，保守主义者们利用“红色恐慌”对自由主义进行的攻击是朝着两个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是自相矛盾的方向进行的。一方面，他们强调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相似性，声称它们在人的本质问题上持有相同的哲学观点，并且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相同的政治概念。哈耶克在他的名著《通往奴役之路》中就声称，罗斯福新政式的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是“集体主义”病症的两个不同阶段，如果听任这种自由主义发展下去，最终形式就将是苏联式的极权主义统治。自由市场经济的崩溃意味着美国人民将成为极权政府下的奴隶。③保守主义者们希望，通过将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联系起来，能够有效地削弱自由主义在美国社会上的影响。 另一方面，保守主义者们也在强调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不同点，即自由主义者缺少共产主义者的那种责任心、使命感和献身精神，因此无法有效地承担起领导美国人民进行反共斗争的责任。自由主义软弱的根本原因在于它抛弃了美国的传统，而只能用“拜物主义”来弥补自己真实信仰的缺失。保守主义者们强调，要战胜共产主义，最好的方式就是坚持传统的美国生活方式。正如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所说的那样，对共产主义的最好防御就是“大胆的、明智的、传统的美利坚主义”。通过强调传统的重要性，他们就为保守主义反对自由主义的斗争提供了理论依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