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著名历史哲学家柯林伍德(R.G.Collingwood，1939)曾指出，“研究任何历史问题都不能不研究我所谓的次级的历史(Second-order History)，即对该问题进行历史思考的历史。”经济思想史(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或经济学史(History of Economics)研究①作为历史问题研究，与一般历史问题一样，也需考察有关经济思想史思考的历史。自18世纪产生以来，经济思想史领域便不断吸引诸多经济学家的关注和思考，在20世纪上半叶步入“黄金时代”之后，该领域却在下半叶特别是末期逐渐走向衰落，并日益在经济学界被边缘化(Goodwin，2008)。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在一定程度上复兴了对经济思想史的关注和反思。在此历史背景下，本文基于所谓的“经济思想编史学”这一学科视角，通过界定和阐释该学科的性质、内容和意义，为系统考察关于经济思想史的“次级历史”提供一个统摄性研究框架，以期振兴和推动经济思想史的学科建设和发展。 一、学科性质与源流 “经济思想编史学”(Historiography of Economic Thought)的学科概念产生自“Historiography”这一英文术语。该术语的字面意思为“历史的编纂或书写”，通常包含两种不同的含义：一种是接近字面意思的传统含义，指的是人们编写出来的历史，或撰述历史的活动；另一种是衍生而来的现代含义，指的是从元理论意义上对历史学家是如何编撰历史进行反思，即人们对于历史这门学问如何发展的研究，涉及历史学家所运用的特定历史方法或历史研究背后的方法论、历史学科本身的发展以及对特殊时期和特定问题的历史解释和争论的研究(如何使用特定的历史资料、研究技术和理论方法进行研究)(Klaes，2003)。这意味着这种更为宽泛的含义往往囊括“史学理论”(Theory of the History)和“史学史”(History of the History)两个部分在内(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公司，2007，第94页)，即不仅包括有关历史研究的理论或方法论，而且还包括历史研究和编撰以及史学自身发展的历史。②正因如此，该术语在国内有不同的译法，如“史学”、“史学史”、“史学理论”、“历史编纂学”和“编史学”等。本文从第二种宽泛意义上来使用该术语，因而将其译为“编史学”，以作为对历史研究的“元”史学研究。③ 厘清了“编史学”概念之后，我们可以说，本文所讨论的“经济思想编史学”便是对“经济思想史”(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所进行的编史学的(Historiographical)研究。相应地，它故而也具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种指的是经济思想史的编写，基本上等价于经济思想史本身；④另一种则指的是对经济思想史家编撰经济思想的历史的元理论意义上的思考，是有关经济思想史编纂的学问，不仅包括涉及经济思想史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论的“经济思想史学理论”，而且还包括有关经济思想史及其学问本身历史演变的“经济思想史学史”。⑤本文从后一种宽泛意义上所讨论的广义经济思想编史学，涉及经济思想史的基础性概念和主题，是经济思想史学科最为基本的问题(Samuels，2004)。它与经济思想史之间的关系就像经济学方法论与经济学之间的关系一样，均是有关经济学学科的“元理论”(Meta-theory)或“元话语”(Meta-discourses)(Klaes，2003)。可见，经济思想编史学研究是所谓的经济思想编史学家，以“经济思想史研究及其结果”或“经济思想史作为一个整体”为研究对象的经济思想史的理论性研究。如表1所示，它与经济学和经济思想史共同构成了经济学学科的三阶体系(Samuels et al，2004)。因此，经济思想编史学这门学科的性质，便是以经济思想史研究为考察对象的一种元层次或二阶(次级)的理论研究。
作为经济思想史领域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分支，与一般历史学领域以及甚至科学史领域的编史学工作相比，经济思想编史学的兴起和发展相对较晚。研究发现，该领域晚至20世纪四五十年代才出现，当时产生了一些有关狭义上的“经济思想史学史”(经济思想史的历史)⑥以及“经济思想史学理论”的讨论。该时期的一个主要代表是著名经济思想史家以及可称作经济思想编史学家的斯塔克(Werner Stark)，他第一次较为系统地对过去有代表性的经济思想史家及经济思想史教材进行批判性研究，不仅提出了“政治经济学编史学”(Historiography of Political Economy)这一术语，而且还专门探讨了政治经济学史这门学科的开端、经济学史编写的三大问题(经济学的起源、发展和特征)与两大进路(历史与理论)以及经济学史研究的三种方法(批判性、描述性和解释性)。由于当时处于战争时期，斯塔克选择以短论《与社会发展之关系的经济学史》(Stark，1944)的形式仅呈现出他极其有限的研究成果，因而在当时并未产生多大影响。⑦20世纪60年代，波佩斯库(Popescu，1964)发表了一篇题为《经济思想编史学：一个文献调查》的论文，第一次提出有必要发展“经济思想编史学”⑧这一分支学科，着眼于通过经济思想史文献调查对经济思想史这门学科的发展阶段进行划分和描述，并提供了1768-1963年间有关经济思想史通史书目的批判性指南。豪伊(Howey，1982)在其基础之上汇编了1692-1975年间的经济学通史书目，旨在于为经济思想编史学研究提供素材和梗概。20世纪90年代，作为经济思想史学科自我检视和反省的一段时期，产生了许多有关经济思想编史学问题的论文和著作，迎来了我们可称之为“经济思想编史学的十年”(The Historiography Decade)。⑨其代表性事件有二：一是斯塔克1939-1941年间完成的或许可称作经济思想史上第一部专门探讨经济思想编史学的著作《政治经济学史与政治经济学史家》(Stark，1994)的面世，该著作完整呈现了以上所提及的他的编史学研究成果；⑩二是著名经济思想史家布劳格所编辑的第一本题为“经济学编史学”(Blaug，1991)论文集的出版，该论文集汇聚了有关经济思想史的功能和研究方法论等相关编史学问题的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