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4.013 近年来,海德格尔的名篇《艺术作品之起源》的不同版本相继公诸于世,由此也引起学人对其新的关注。它创作于1931年,海德格尔把它和其他一些有关艺术的演讲稿放在一个抽屉,但从未在公开场合宣读过这篇稿子。半个多世纪后,第一个版本1989年在《海德格尔研究》这份期刊上面世,2009年重印于《海德格尔读本》①。第二个版本1935年11月13日在弗莱堡艺术理论学会上宣读过,这次演讲的一份德法对照的盗版小册子1987年在法国出版,它没有经过海德格尔的审阅与授权②。第三个版本是1936年在法兰克福的自由德国教区上发表的三次演讲,这是我们常见到的《艺术作品之起源》的原型。之后不久,海德格尔增补了一个“后记”,把它与这三次演讲一起出版于1950年的《林中路》。1956年,海德格尔又加了一份“附记”;1950年至1976年,他在其间出版的各种版本的《林中路》的扉页写下了一些边注。《海德格尔全集》第5卷以及《林中路》的第7版不仅收入了“后记”、“附记”,还收入这些边注。若非另外说明,本文谈到《艺术作品之起源》时,指的是第三个版本,或者说最后一个版本;更确切地说,是《海德格尔全集》第5卷。 在最后一个版本中,海德格尔论及三种艺术作品用以阐明其观点:一种是梵高(Vincent van Gogh)的绘画《鞋》,一种是麦尔(Conrad Ferdinand Meyer)的诗歌《罗马喷泉》,以及一座古代希腊神庙的废墟。在第1版及第2版中,海德格尔仅仅讨论了希腊神庙。第2版一开头,海德格尔挑明有关艺术作品起源的三个相互关联的问题:艺术作品(Kunst-werk)的问题;起源(Ursprung)的问题;从艺术作品通达起源的道路(Weg)的问题③。我们可以暂且借用这三种艺术作品来说明它们对探索这三个问题提供了怎样的线索。 梵高的《鞋》起着揭示植根于农妇的世界之中的鞋之真理的作用(werken)。麦尔所吟咏的罗马喷泉(Brunnen)与后期海德格尔关于存—有(Seyn)的一个别名相呼应,即“独一源泉”(einzigen Quelle)④,这两者又皆与“起源”暗相勾连。古代希腊神庙的废墟则指引着从现成在手之物的世界通往欧洲民族之历史性起源的道路,神庙首次照亮并开启了欧洲民族的世界。 一、艺术作品把器具从有用性链条中剥离出来而开显其真理 在《艺术作品之起源》的开端,海德格尔不厌其烦地萦回于如何理解艺术作品不可或缺的物性(或物因素,Dinghafte,Dingheit;thingliness,thingness)这个问题。他关注到艺术作品“与物一样自然地现成在手(vorhanden)”⑤,把享有盛誉的艺术名品与猎枪、帽子等“器具”相提并论,即便是音乐,其乐谱仍有“物”的特性,此外,乐音也具有能被知觉到的物性。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某物区别于仅仅是一个物的存有方式而具备作品的存有方式(von der Seinsart des Werk)呢⑥?海德格尔说,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必须阐明艺术作品的物因素。他列举出西方哲学传统中关于物的三种典型定义:一是把物规定为具有诸属性的实体;二是把物视为通过知觉被给予的多样性之统一体;三是认为物是具有形式的质料。海德格尔提出最后一个定义最适合于器具(Zeug)。此处我们需要注意,德文词语Zeug的外延比英文翻译equipment广泛得多,它涵括了某项活动中所牵涉到的任何东西,例如缝纫中所需要的布料、针线,写作中所需要的纸张、笔墨,等等。除了易为接受的书写器具、缝纫器具、测量器具这些可直接上手的器具之外,更为大型的交通工具、火箭、房屋、门窗等等皆是器具。这意味着对于海德格尔而言,我们在非德文的语境中没有接受为器具的许多东西都是现成在手的器具——Zeug。海德格尔有时也使用Werkzeug一词,这个词语与英文的tool较为接近。 何以最后一个定义最适合于器具呢?因为它们体现了形式规定着质料的安排,甚至是种类。对于诸如罐、斧、鞋等器具而言,形式与质料的交织一开始就由其功用(Dienlichkeit,serviceability)所决定了。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之起源》中把器具当作典型的物与他在《存有与时间》中把器具作为此在在其世界中首先所遭遇到的东西的生存论一存有论分析两相呼应。 在《存有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提出,关于物更为恰当的词语是希腊语pragmata,而非常用的拉丁语res。他给pragmata的定义是:“人们在操劳实践(praxis)中所牵涉到的东西。”⑦这些东西包括“写作、缝纫、劳作、交通、测量所使用的器具”⑧。我们永远不能通过瞠视来揭示器具的存有,器具的存有是在人们与它们的交涉中默默地自行显现出来的。器具就是为这些交涉而制作出来的,并且从属于这些操劳实践。以锤子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