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韩流”再次袭入中国,到了2014年,热潮不退,似有蔓延之势。相对而言,这一轮韩剧的热潮,乃是韩剧“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的卷入重来,但是其影响力却比此前更加显著。今年热播的《来自星星的你》(2014),不仅韩国的收视率达到了28.1%,而且,中国的转播网站也显示出人们对此剧的空前关注和追看热情。据《南方日报》文章数据,自开播到2014年2月27日16:00,“网络媒体对该剧的报道和转载量达到约340万条。从国内视频网站的播放量来看,PPS、乐视、爱奇艺、迅雷4家加起来就超过10亿次,并在持续上升中”①。而我在百度上以“完整关键词”方式输入“炸鸡和啤酒”,并仅限标题中用词,竟然能搜到10,400条;而以“网页的任何地方”搜搜,则有2,720,000条②。“韩流”对于中国社会文化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备受追捧的《继承者们》(2013),仅在搜狐视频的点击率就达到了6.35亿——理论上,仅仅是理论上,这意味着一半国人点看了这部作品。 有趣的是,这一轮韩剧与此前的韩剧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改变,甚至可以命名为“新韩剧”。有人这样提出,1997-2002年以悲剧为主;2003-2010年爱情轻喜剧占主流;2010年后超现实元素加入到剧情中③。传统韩剧最主要的故事模式是“纯爱”,基调则是“浪漫”。近些年来为发扬光大这一类型,韩剧在历史视野和表达方式上下工夫,“纯爱”渐渐由朴素变得复杂。如《大长今》(2003)的历史情感神话被《继承者们》的个人情爱神话取代,《巴黎恋人》(2004)的浪漫故事被《主君的太阳》(2013)的恐怖言情取代,而各种“野蛮女友”对男人的蹂躏被《来自星星的你》专情而可以摆脱社会纠葛的“神力爱情”取代,虽然其内在的文化逻辑依旧是“纯爱”,依旧是“超时空爱情的浪漫主义”,但是故事元素却添加了“宫斗”、“穿越”、“魔幻”和“耽美”色彩。尤其因为韩剧的编剧越来越多地为女性,一种女性主体下的“男色韩剧”被毫不客气地生产出来。细长、安静和俊美的男性气质,代替了健硕、躁动和粗犷的传统男性气质,越来越适合不断强调性别主体意识的城市文化女性观看。另一方面,正如许多学者所发现的,在现代注重服从和秩序的教育规范下,从幼儿园就学会举手发言的规矩的男性,也内在地开始认同韩剧男性气质的这种柔化形象④。 我们可以找出很多原因来解释为什么韩剧如此受国人欢迎。作为一种文化产品,韩剧符合一般性大众文化产品的各种要求,并且表现出了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用心,尤其是在情感浪漫的渲染和制造方面,韩剧更是不遗余力,打造全方位的爱情神话游戏场。这一轮韩剧,更是着手“浪漫学”,无不在爱的刻骨铭心方面着手使力,登峰造极。而韩剧对中国元素的青睐和对中国市场的关注,也令其制作上不断地照顾中国社会审美文化的特性。 相对中国电视剧而言,韩剧就好像是不得不出门逃荒混生活的全球“流浪者”,要想在人家门口赚来认同和兴趣,自不免打起百千精神,努力把“韩国形象”打造成一种“全球景观”,将影视主题锻造成放之四海皆有人光顾的“人类主题”。在这里,韩剧向我们呈现了一个繁荣富足而美女如云的“黄金社会”,既不是《乡村爱情故事》的那种土里土气,也不是什么《泰囧》路途的狼狈不堪,而是随处可见的“甜蜜的忧愁”与“精美的怨怼”。一场四百年泪水浸泡的恋情,永远比激战四十多天的长沙让更多的人投入情感。在《主君的太阳》中,太恭实穿越阴阳两界,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可以化人鬼干戈为世上之玉帛,在我见犹怜之间凸显爱的纯粹与情的崇高。韩剧能够把所有问题都简化成爱与不爱的主题,从而延伸出善良与恶毒、忠诚与欺骗以及忍耐与嫉妒等等抽象的话题,对于韩国严重贫富分化造就的社会断层和分裂,自然毫不客气地不管不顾;而国产电视剧则执著于宣传与教化,对于是否具有全球感染力问题,从来也没有操心——赚钱就够了,为啥非要赚外国人的钱才是赚钱!所以,国产剧失在国内市场太大,韩剧赢在放眼全球视野。也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韩剧吸引力的核心:不断地向中国人生产一种全球化的浪漫景观,并且通过这种景观的生产,激活本来已经深入中国人内心的那种浪漫冲动⑤。 一方面呈现浪漫的人生,另一方面以之抗拒荒凉灰色的现世,但这仍不足以解释韩剧魅力的内在原因。或者说,这些分析只是说明了韩剧、美剧、日剧和诸如《我爱男闺蜜》(2014)、《一仆二主》(2014)等国产剧的共有魅力。韩剧有没有自身独特的文化内涵?是一种什么样的独有的心态令国人对韩剧如此痴迷呢? 一、“韩剧异托邦” 我尝试用“异托邦”这个概念来描绘韩剧,将韩剧看做是一种实际存在的另类空间,是现世可以实现的梦想的开合之地。也就是说,韩剧本身就是一种带有精神逃逸色彩的圣地,各种来自生活的人、情感、故事和器物,都在这个空间中显示别样的意义。福柯将“乌托邦”和“异托邦”这两个概念进行了有趣的区分。他认为,“乌托邦是没有真实场所的地方。这些是同社会的真实空间保持直接或颠倒类似的总的关系的地方。这是完美的社会本身或是社会的反面,但无论如何,这些乌托邦从根本上说是一些不真实的空间”⑥。与之相应,福柯提出:“在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实的场所——实存在并且在社会的建立中形成——这些真实的场所像反场所的东西,一种的确实现了的乌托邦,在这些乌托邦中,真正的场所,所有能够在文化内部被找到的其他真正的场所是被表现出来的,有争议的,同时又是被颠倒的。这种场所在所有场所以外,即使实际上有可能指出它们的位置。因为这些场所与它们所反映的、所谈论的所有场所完全不同,所以与乌托邦对比,我称它们为异托邦。”⑦在这里,福柯所讲的“异托邦”,正是韩剧可以作为意义在当下中国存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