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背景下美国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变迁和转向

作 者:
董辉 

作者简介:
董辉,华东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062)。

原文出处:
教育发展研究

内容提要:

文章通过概述近半个世纪以来美国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发展状况,立足于当前日渐复杂的教育政策实践背景,重点介绍米瑞迪斯·霍宁(Meredith Honig)等人对政策实施中的“情境性”所作的分析和研究。他们从“直面复杂性”的研究立场出发,指出了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新方向,并提出了可供我们参考的框架。最后,文章讨论了以上理论对我国教育政策实施研究的启示。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1 期

字号:

       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几乎每十年就会发生一些显著的变化,不同阶段的研究主题、取向和研究发现也都呈现出相应的特点。进入本世纪后,教育政策的实践背景愈发复杂,以往的概念和理论不足以对现实提供持久而充分的解释。为进一步拓宽分析视野、丰富研究中可资参考的理论资源,本文对近年来美国教育政策实施研究中值得关注的新动向进行评介,尤其是华盛顿大学米瑞迪斯·霍宁(Meredith Honig)等人提出的分析教育政策执行“复杂性”的理论框架,以为增进有关的学术交流和对话添砖铺路。下文中,笔者将美国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发展历程放置在政策研究乃至战后全球社会历史变迁的宏观脉络下进行考察,以为理解该领域当前研究的新走向提供一个完整的背景。

       一、“福利国家”时期(1960-1980)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

       讨论早期的公共和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离不开“福利国家”(welfare state)这个大背景。自20世纪以来,伴随国家权力向社会及个人生活各领域的全面扩散,主流资本主义国家逐渐成为公民所需各种社会服务的权威“提供者”。二战后,在凯恩斯主义理念的影响下,这种趋势得以强化。英、美等国逐渐建立起所谓的“凯恩斯式福利民族国家”(Keynesian Welfare National State)体制,从而在特定的民族国家空间和制度范畴下,通过扩大政府开支发展“围墙经济”、确保全民就业,并向公民提供劳动报酬以及教育、医疗、住房等各项社会福利。[1]国家对社会各领域的建设都抱有“宏愿”,相信通过政府的干预和介入能够解决各种社会问题、实现对社会的“工程化”改造。而公共政策就被视为政府干预社会各项事务的重要手段。例如,60年代美国肯尼迪政府制定的“向贫穷开战”计划就是其“大社会”(the great society)建设中一系列公共政策(项目)的集合,而美国《初等与中等教育法案》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这一时期的公共(教育)政策的设计彰显出“分配性”(distributive)、“类别化”(categorical)和“管制性”(regulatory)特征。[2]即政府力求把特定资源(通常是财政拨款)分配给特定类别的群体以增进社会平等,并通过必要的管制举措确保政策目标的实现。公共部门各领域政策的制定基本沿用了二战时期颇有成效的“规划-项目化-预算体制”(planning programming and budgeting system),而政策实施的机制和工具主要是基于自上而下的科层管理系统,通过行政命令和有限的激励手段发动各级执行者将决策者的意图贯彻下去。整个60年代至70年代,政府一方面积极通过财政拨款支持各项政策的推行,另一方面也与研究机构签订协议对各项公共政策的成效加以评估。公共政策包括教育政策的执行研究也由此发端。[3]

       早期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带有政策分析的性质,旨在发现教育政策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和阻碍。研究主要围绕政府部门启动的重大教育法案和项目的运行展开。如美国《初等与中等教育法案》的推行,特别是其中旨在为弱势群体学生提供补偿教育的“第一条款”(Title I)及其他鼓励“教育创新”的改革计划,都是研究的重点。[4]与公共政策执行研究的发现类似,早期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也都指出,国家政策在推行过程中会和地方的目标导向与价值排序之间出现“无法规避的冲突”,地方既没有执行政策的意愿也缺乏相应的能力。[5][6]另一些研究则更为关注政策执行的一线情况,认为相对于政策设计上的失误,政策与地方实际情形的关系是导致政策失败的重要影响因素;[7]也有研究试图揭示学校在实施教育改革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的提出教师在执行国家政策时并非有意抵制,而是采取了一种“双向调试”(mutual adaptation)的模式将政策与其自身情境统合起来。[8]

       可以看出,这一时期对教育政策执行过程的理论构建体现出“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两种取向。“自上而下”的探究取向往往从“技术-理性”视角(technical-rational perspective)出发,认为决策者可以掌控政策的全过程,执行仅仅是这个线性过程的一个环节,其功能在于将国家或决策者的决策“按部就班”地落实下去。而研究重点就是考察执行者是否“忠实”地贯彻了政策意图、执行成效与政策目标,以及可以运用怎样的技术策略改进和完善这个自上而下的控制流程。“自下而上”取向则刚好相反,认为与其反复比较政策目标及其后果之间的差异,政策执行研究更应该从公共服务的分发(delivery)和受众(recipient)层面切入,自下而上地追问政策为什么会这样被实施。这些研究大都采用“阐释-政治性”视角(interpretive-political perspective),关注那些一线的“街道官员”在不同的组织机构、多样的本地情境以及面对复杂的公众需求时,如何理解政策、采取行动进而做出适切的“自由裁量”。[9][10][11]尽管这两种取向一个强调宏观的“控制”、一个侧重微观的“理解”,但在早期的执行研究中都体现出一种鲜明的“政策中心”倾向。因为无论自上而下或是相反,作为政策分析专家的研究者对政策执行成效和过程的分析和解释,都旨在为决策者提供如何提升政策设计的“可执行性”(imple mentability)的信息和建议。[12]也就是说,研究带有鲜明的“为了政策”(for policy)而进行分析的色彩。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