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3)03-0137-011 一、德川时代的“色道”与身体审美 江户时代近270年间社会安定,文化重心由乡村文化转向城市文化,城市人口迅速扩张,商品经济繁荣,市民生活享乐化,导致市井文化高度发达。有金钱而无身份地位的新兴市民阶层(町人)努力摆脱僵硬拘禁的乡野土气,追逐都市特有的求时髦、新奇、潇洒、“上品”的生活,其生活品位和水准迅速超越了衰败的贵族、清贫而拘谨的武士,于是,町人取代了中世时代由武士与僧侣主导的文化,而成为极富活力的新的城市文化的创造者。如果说,平安文化中心在宫廷,中世文化的中心在武士官邸和名山寺院,那么德川时代市民文化的核心地带则是被称为“游廓”或“游里”的妓院,还有戏院。(“游里”不必说,当时的戏院也带有强烈的色情性质)正是这两处被人“恶所”的地方,却成了时尚潮流与新文化的发源地。成为“恶之花”、“美之草”的孳生园地。游里按严格的美学标准,将一个个游女(妓女)培养为秀外慧中的楷模,尤其是那些被称为“太夫”的高级名妓,还有那些俳优名角,成为整个市民社会最有人气、最受追捧的人。那些被称为“太夫”的高级游女、潇洒大方的风流客和戏剧名优们的言语举止、服饰打扮、技艺修养等,成为市民关注的风向标,为人们津津乐道、学习和模仿。富有的町人们纷纷跑进游廓和戏院,或纵情声色、享受挥霍金钱、自由洒脱的快乐,把游里作为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与温柔乡,在谈情说爱中寻求不为婚姻家庭所束缚的纯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以肉体为出发点,以灵肉合一的身体为归结点,以冲犯传统道德、挑战既成家庭伦理观念为特征,以寻求身体与精神的自由超越为指向的新的审美思潮。 这种身体审美的思潮,首先是由“色道”加以阐发的。 “色道”这个词,在古代汉语文献中似乎找不到,应该是日本人的造词。色道的始作俑者是德川时代的藤本箕山,他在《色道大镜》一书中创立了色道,被称为“色道大祖”。什么是“色道”呢?简言之,就是为好色、色情寻求哲学、伦理、美学上的依据,并加以伦理上的合法化与道统化、哲学上的体系化、价值判断上的美学化、形式上的艺术化,从而使“色”这种“非道”成为可供人们追求、可供人们修炼的、类似宗教的那种“道”,而只有成其为“道”,才可以大行其“道”。藤本箕山之后,江户时代关于“色道”的书陆续出现。如《湿佛》、《艳道通鉴》等,此外还出现了一系列青楼冶游、与色道相关的理论性、实用性或感想体验方面的书,如《胜草》、《寝物语》、《独寝》等,也属于广义上的“色道”书。 与世界各国的同类书比较而言,日本“色道”著作具有自己的特点,这种“色道”不仅仅是性爱技巧、性爱医学的书,而是具备了一般审美的性质,是对人之美、即“身体之美”的研究。换言之,日本“色道”所追求的是身体的审美化。用西方现代美学的术语来说,就是“身体美学”。当代西方的一些美学家鉴于西方传统经典美学虽标榜“感性”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感性存在——肉体、身体的作用与意义,便提出了“身体美学”这一新的美学建构目标。英国美学家特里·伊格尔顿在《审美意识形态》中提出“美学是一种肉体话语”,美国学者理查德·舒斯特曼明确提出要建立“身体美学”这一学科。实际上,在东方世界,在日本传统文化中,虽然没有“身体美学”之名,却早有了身体美学之实。日本江户时代的“色道”就属于身体审美即“身体美学”的一种典型形态。可以说,日本文学中的“好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好美”,日本的“色道”归根到底就是“美道”,是以审美为指向的身体修炼之道。 《色道大镜》等色道书,并不是抽象地坐而论道,大部分的篇幅是强调身与心的修炼,注重于实践性、操作性。用“色道”术语说,就是“修业”或“修行”,这与重视身体的训练、磨砺和塑造的现代“身体美学”的要求完全相通。在日本“色道”中,一个具有审美价值的身体的养成,是需要经过长期不懈的社会化的学习、训练和锻炼的。身体本身既是先天的,也是后天的。在先天条件下,除了肉体的天然优点之外,其审美价值,更大程度上是依靠不断的训练和再塑造来获得。因而“身”(身体)的修炼与“心”(精神)的修炼是互为表里的。而那些属于“太夫”、“天神”级别的名妓,从小就在游廓这一特殊体制环境下从事身心的修炼,因而成为社会上的身体修炼的榜样和审美的楷模。 《色道大镜》等色道书,详细地、分门别类地论述了作为理想的审美化的身体所应具备的资格与条件。特别是反复强调一个有修炼的青楼女子,在日常起居、行住坐卧、一举一动中所包含的训练教养及美感价值。理想的美的身体是美色与艺术的结合,因而身体修炼中用力最多的是艺术的修养。那些名妓往往是“艺者”,是“艺妓”,也是特殊的一种艺术家,她们的艺术修养包括琴棋书画等各个方面,并以此带动知识的修养,人格的修养,心性的修养。这种审美思潮在当时的流行文学——“浮世草子”、“洒落本”、“滑稽本”、“人情本”等市井小说中,乃至“净瑠璃”、“歌舞伎”等市井戏剧中,都得到了生动形象的反映和表现。 二、“通”与“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