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4月16日召开“文艺评论与文化繁荣”座谈会之后①,文艺批评的问题又一次受到文艺理论、评论界的知名专家学者的关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艺术报》等媒体也刊出了廖奔、雷达、曾庆瑞、胡平、尹鸿、方伟等专家多篇专题讨论文章。其中一个普遍的观点就是,要改进当前的文艺批评,在加强文艺批评的环境建设的同时,还要加强文艺批评的自身建设。无疑,当前文艺批评问题多多,社会的转型、文化的转型、媒介环境的改变和作家、艺术家生活经验的改变都给文艺批评提出了新的问题,提出了新的挑战;而文艺批评家个人的素质、文艺批评队伍的建设以及文艺体制的局限等,也都是影响当前文艺批评的重要因素。我以为,要改进当前的文艺批评,一定要解决好以下三个问题: 一、话语多元与价值一致的问题。30年前,文艺批评曾经出现过“一元话语”和“二元思维”,那是政治意识形态强烈干预文艺创作和批评的结果,属于文艺的非常态。改革开放以来,思想解禁,文化解禁,作家、艺术家的主体创造能力得到了充分的舒展和发挥,文艺创作与批评也越来越自由和多元化。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电子媒介和数字媒介的兴起,文艺创作与批评有了新的平台和话语空间,文艺批评更加呈现了多元的格局;尤其是随着新闻出版市场放开和中外学术交流的日益增多,西方文艺理论新观点和新著述被大量引进,文艺批评出现了“话语热”,以至于有学者担忧“西方话语”会对中国文学进行殖民而使中国文论失去审美效力。应该说,“话语热”并不是一件坏事,中国文艺理论批评面对新的时代、新的经验,不但需要激发自身的活力,而且也需要在新旧的观念碰撞中得以刷新和更迭自身的理论话语。 但令人担忧的是,文艺批评在强调话语多元的同时,忽视了价值一致性的思考。在包容多种风格流派和多种审视维度的同时,否定了文艺批评的价值底线和道德关怀。从实际的情况看,许多批评家过于热衷“话语”的生产,比如贴标签、命名和制造理论批评新术语等,不完全是西方文艺理论的有效借用;所以,与其说是积极地参与文艺建设,还不如说是为了争夺文化权利。因为这些批评家深知,“新的话语”就是一种新的文化符号,而文化场域内部的权利之争就是文化符号权利之争。也就是说,“新的话语”是批评家一种颠覆已有权威的武器,只有“新的话语”能够推翻以往的美学信仰、文化信条和审美尺度,只有“新的话语”能够促使批评家获得文化的支配权。这种对“话语”生产的过分热衷导致的后果,是一些新的批评面孔进入了文化场域,并获得了一定的文化资本,拥有一定的文化位置,但文艺批评的价值维度就被消解了。试想想,文艺批评一旦变成了名利场,变成了文化权利角逐的领地,文艺批评家还能坚守艺术的灵魂和操守吗?高小康在一篇文章里,批评过当前文学批评不断创立门派和任意贴标签的现象,他认为:“标新立异的分类名称往往因为耸动视听而产生社会影响。这种批评操作对批评家知名度提高的作用自不待说,对作家和作品的出版商显然也有好处。但这些名目越来越多的文学标签于理解作品却少有帮助,而且常常因为标签含义的模糊或对作家作品风格分类的任意性而遮蔽了具体作品意义的独特性和丰富性,从而误导读者。”② 文艺批评的话语需要多元化,而且在正常的自由的文化环境里,文学批评的话语肯定是多元的;但话语多元主要是审视文艺现象的视角不同,透视文艺本质的方法论不同。话语多元并不等于价值多元,并不是评价文艺的尺度和标准的多样化和游移化。如果评价艺术的尺度五花八门和游移不定,就会造成文艺批评失范、失信和失效。所谓失范,就是文艺批评失去基本的艺术尺度和标准,出现人人都有自己的标准,这样一来,文艺的普遍性原则受到质疑,文艺再也不可能形成精神支柱的品格,文坛就会变成一锅乱粥。所谓失信,就是文艺批评一旦失去了标准,就会失去了公正性和可信度,这样的文艺批评不但作家、艺术家不买账,普通的读者也会置若罔闻,甚至不屑一顾。所谓失效,就是文艺批评失去效力,失去对社会文化的建构力和引领力,也会失去对人心灵世界的熏陶、洗礼与提升。 因此,无论什么样的话语,文艺批评的价值追求应是基本一致的,都是指向文艺精神,指向文艺对社会良知和基本人性的建构。文艺批评再多元化,也不能偏离对创作的审美的引导和社会的批判,也不能偏离对良好文艺生态环境和和谐的社会文化的建设。 二、寻美评论与求疵批判的问题。当前文艺批评之所以为人诟病——作家、艺术家不满意,一般读者也不满意,人们称批评家为“红包批评家”,称文艺批评为“棒喝”,为“赞词”,为“献媚”,为“圈子里的唱和”和“文艺产品推销员”——原因是当前文艺批评主要是“寻美”的评论,而忽视了“求疵”的批判。文艺批评失去了批判精神,批评家的批判道德和批评责任感就会受到怀疑,而且批评家也就放逐了主体精神,把自己变成了文艺产品和作家、艺术家的附庸。从人本主义的角度来审视,这种批评行为也是等于批评家把自己的生命价值和文化位置降低一格;也是有意地把创作与批评置于不平等的地位,这是不符合人性关怀的。 应该说,寻美的批评也是需要的,尤其是对优秀作品进行推广和评介的时候,需要有准确地发现美的目光和缜密地传达美的文字;但求疵的批判更加有用,它是文艺创作的一种“严厉的合作”。正如有人说的,“寻美的批评家是在对读者讲话,是要让他们明白一本古书或新书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好;他不是在对作者讲话,完全用不着说他们的作品令人称赞。求疵的批评家却是在对作者讲话,他所进行的不是教育公众,而是试图教育作者,他们告诉他们知道,提醒他们,让他们有所防备。他的职能是根据每位作者的气质了解他们应该有的但只要稍加小心就可以避免的缺陷;对于那不可避免的缺陷,他至少可以掩盖或减轻其严重程度”③。可以说,寻美的批评起到的作用主要是引导文学读者进行有效的审美鉴赏,达到指导阅读的目的;而求疵的批判起到的作用主要是对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进行批评和警醒,达到指导创作、引领创作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