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60(2007)01-0012-08 尼尔·波兹曼言之凿凿地说,“我们完全有理由说,美国目前最大的教育产业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家里,在电视机前,这个产业的管理者不是学校里的行政人员和教师,而是电视网络公司的董事会和节目制作人。”[1] (p.189)这并不是美国一国的趋势,放在世界范围内也基本符合事实:全球拥有20多亿台电视,电视观众远远多于在校学生人数;如今,看电视已经成了人们除了工作(或上学)、睡觉之外最耗费时间的活动[2] (p.67);电视有自己的“教育哲学”[1] (p.190),与学校教育存在着激烈竞争,正在改变和重构着人们的思维、情感和行为方式。 人数和时间上的竞争虽然激烈,但对教育的影响还是外在的、非根本性的。现在制度化的学校教育在世界范围内都能得到各国法律的保护,电视还不足以对此构成根本性的威胁。而教育理念方面的冲突则更具根本性,因为电视的“教育哲学”不只停留在电视机前,还会渗透到教室里。直截了当地说,电视机不易搬到教室里(事实上很多教室里已经有了电视机),但电视的“教育哲学”则容易进入教室里。 现代教育有自己的媒介基础:印刷媒介。现代教育关于世界、主体、交往、知识、智力的理解都是建立在印刷媒介的基础之上的。电视作为一个庞大的“教育产业”,对世界、主体、交往、知识、智力这些现代教育的基本概念都有自己的理解和重构。在一个电子媒介的盛世,现代教育不能漠视电视等电子媒介的“教育思想”,无论是接受、排斥,还是有选择的吸收,首要的工作就是“知己知彼”。因此,弄清两种理解的差异,非常有助于现代教育思考自己的未来。 一、世界观 现代教育有自己的世界观,即科学的世界观。在古代社会,“宇宙被赋予了灵魂,它拥有许多在一般情况下看不见的领域,其中,灵性是客观实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3] (p.36)与古代不同,在现代科学看来,“宇宙在本质上是一个自创造的物质系统。那么,至少在原则上,它完全可以按照自然的法则来理解。生命、意识和智慧或多或少地被视为物质的副产品,并具有偶然性。”[3] (pp.35-36)世界是物质的,人的各种需要的满足要依赖这个物质世界。科学的任务就是揭示这个物质世界的奥秘,使其能够更好地满足人的需要。现代是科学盛世,科学对世界的理解也就成了教育对世界的理解。教育的价值就在于帮助人获得科学知识,增强掌握这个物质世界的能力,多在物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 单有物质世界是不够的,还需要建立意义世界。意义世界作为物质世界的“副产品”,其建构需要一个特殊的“桥梁”:文字符号。没有文字符号人们也可以建立自己的意义世界,但借助文字符号,人们可以建立更加丰富多彩的意义世界。许茨将人的多种意义世界称为不同的“有限意义域”,不同的“有限意义域”有不同的“认知风格”。[4] (pp.311-312)以口头语言为主要媒介所建立的意义空间因口头语言的易逝性而相对单纯、单薄、脆弱;以文字为主要媒介而建立的意义空间因文字的稳定、概念性、文化积淀性而丰富、深刻、多彩。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不同,人们是依赖印刷文字而不是依赖口头语言来建构意义世界的,因此,在现代社会,教育的另外一项功能就是帮助人们是掌握文字符号。比较而言,口头语言是一种“民主”的语言媒介,而文字语言则是一种等级性的语言。一个人掌握的文字符号越多,等级越高,越可能建立更复杂、丰富、深刻的意义世界。而要想掌握更多、更高级的文字符号,最有效、最有保证的途径就是接受教育。因此,在现代社会,教育不仅是人们掌握物质世界的阶梯,也是人们建构意义世界的平台。 建立在印刷文字基础上的现代教育将世界理解为一“硬”(物质世界)一“软”(意义世界)两个互补的世界,受过教育是人们在这两个世界行走的“通行证”。而以电视为代表的电子媒介对世界的理解却与此大不相同。首先,电子媒介在这两个世界之外建构了一个仿真(simulacrum)的世界。电子媒介以快速闪动的图像对世界进行了模拟与再造,创造出了一个既不同于物质世界也不同于意义世界的“荧屏世界”。其次,这个仿真的世界并不坚守自己的边界,而是将自己与物质世界融合起来。仿造与模仿是对现实的再现,对现实不构成威胁。而“仿真则威胁了‘真’与‘假’、‘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区别……它不再是现实虚假的再现问题。”[5] (p.161)因为不但我们与电子媒介共同生活,并且靠媒体过日子,“观看与收听媒体通常会与其他活动同时进行,如操持家务、一起用餐,或是社会互动。媒体几乎说是一直存在的背景,是我们生活的条件。”[6] (p.413)而且,“事件仅仅存在于‘电视屏幕’之上,离开了电视屏幕,事件就无法存在。”[5] (p.161)这样一来,仿真就颠倒了与现实的关系,仿真成了现实,成了比现实还现实的“超现实”;没有仿真,现实显得苍白、虚假,“如今,现实本身就是超现实的。……整个日常生活的现实——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以及经济的——都并入了超现实主义的模拟维度。我们已处处生活在现实的一种‘审美’幻想之中。”[2] (p.89)第三,仿真的世界在颠覆现实世界的同时也在挤压意义世界的空间。意义世界是人借助文字符号在现实世界之外搭建的一个“飞地”或者说“空间站”,可以为人的精神生命提供休憩的精神家园。仿真的世界通过图像将“飞地”与“基地”的边界消融,两个世界的区别越来越小,意义世界的重要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