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领域中,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理解和解释。我们从教育本身的实践性质出发,尝试探讨这样的问题:教育的理论与实践是否具有一种本然统一的关系。 一、从“回到事情本身”到伽达默尔实践哲学 由胡塞尔开启的现象学,以“回到事情本身”的口号从根本上改变着西方哲学的历史传统,在20世纪的百年岁月中发展成为蔚为壮观的现象学运动。海德格尔、伽达默尔以及他们的哲学思想,都可以说是属于这一哲学思想运动的。现象学之所以对西方哲学传统是一个根本的变革,诸多20世纪重要的西方哲学家之所以都可以纳入现象学运动的阵营,首要的并且一以贯之的就在于“回到事情本身”这样一种接近问题的态度和方式。所谓“回到事情本身”,与胡塞尔晚年所强调的生活世界理论一样,究其实质,可以说就是一种对“前科学”、“前概念”、“前理论”的原生状态的追求。“前科学”、“前概念”、“前理论”并不是要反对、否定、贬低、忽视科学、概念和理论,也绝不是要抛弃或回避科学,回到科学产生之前的原始蛮荒时代。“前”字在这里的含义,不是一个历史的概念,而是在发生的含义上指在科学、理论、概念的定义做出规定之前,事情还没有被科学概念所规定的状态。事情在这样的状态时,恰恰是它本身。因为它还没有被一个抽象的概念所替代,成为人们思索或研究的对象,它以自己本原的面貌,呈现出自身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有这样的状态,所谓“回到事情本身”就是这个道理。 对生活世界的理解也是一样,我们强调从发生的意义上理解生活世界的含义。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发生之后才被概念所定义的,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因其以直接给予的、原生的状态而是“生”的、“活”的,还没有被抽象概念所规定,才恰恰是可以作为人的一切认识之前提的生活世界。在这种对事情本身的追求中,贯彻着胡塞尔现象学的严格的科学的态度和对西方哲学传统的变革。“尽管它的道理很寻常,然而正是这种寻常的道理被精确科学埋没了”,“理念化的成就暗中替代了直接给予的东西”。这个被替代了的直接给予的东西,正是“实际地被知觉到的、被经验到和可被经验到的世界”① 即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发生的世界,所以是“直接给予的东西”。无论我们拥有了多少概念的定义、知识的体系,无论它们给我们带来了多么灿烂的文明,但我们仍然面对绵延不绝地发生着无穷无尽的事情的世界。这是一个“无限开放的、永远存在未知物的世界”,“我们整个实践生活是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② 可以说,生活世界和回到事情本身其实是一回事。“追求一种不受任何前定的理论所限定的客观中性描述,追求一种原初经验直接被给予的前述自明性,是胡塞尔早期现象学还原、呼吁‘面对实事本身’和晚期返回生活世界理论的共同旨趣。”③ 这也是所有现象学哲学家的共同旨趣。在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那里,我们仍将看到这样一种接近问题的态度和方式贯穿在他们的哲学思想之中,可以看到现象学所带来的西方哲学转折,从回到事情本身到追问存在本身,以理解作为存在状态并最终走向实践哲学的学理路向和现象学运动的发展与其学理的逻辑相一致的历史过程。 海德格尔正是把这样一种“回到事情本身”的态度和方式用于他所魂牵梦绕的“存在”问题,追问“存在”本身。于是,他发现了“存在的遗忘”。两千多年的西方哲学,以“存在之存在”为对象的哲学形而上学,因为总是在追寻那可以作为存在之存在的存在者,依旧是一个存在者而不是存在本身,形而上学——metaphysics仍然是另一种“物理学”,在这个意义上, 它似乎给自己开了一个历史的玩笑:因为它并没有真的“meta”过“physics”。存在不能是任何一个存在者,而是所有的存在者如何“如其所是地显现”。由此所带来的影响,大致可以这样概括:其一,存在不是被“being”的名词性质所规定的存在者,而是以“to be”的姿态敞开、显现的状态。其二,显现是向人的显现。海德格尔通过“此在世”(人在世界之中)通达存在。“人在世界之中”表达的是一种本然一体、不可分割的关系。存在者的显现,不是主体认识客体、一个存在者认识另一个存在者,而是在一种没有遮蔽、不可分离的敞开状态中的人对存在者显现其意义的体验、理解。其三,理解通过语言实现,通过语言表达,所以才有“语言是存在的家”,理解成为存在的形式,而解释则是理解的执行。这样,理解、解释、语言都与存在纠缠在一起,具有了本体论的意义。哲学是存在之学,解释学因为理解、解释关乎存在而成为哲学。 以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为基础,伽达默尔把古老的解释学从解释的技艺转向哲学,并指出解释学也是实践哲学。伽达默尔说:“我将解释学描绘为一种哲学学说,而没有把它当成一种新的解释或说明程序。从根本上讲,它只能作出这样的描绘,即在怎样的情况下,一种解释才是成功的、令人信服的。它完全不是一种有关技术、技能的学说,也不会告诉人们应该怎样进行理解。我们必须承认它的这种特点,由是,我们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在我们的理解中,那些未得到承认的预期始终在起着作用。其实,即使能力许可,我们也完全没有必要试图从事这样的工作。因为,上述事实总能为我们带来一种经过拓宽和深化的自我理解,但是,这同时意味着,解释学是哲学,而且是实践哲学。”④ 在伽达默尔看来,存在的意义是通过理解而得以敞开和显现的,也就是说,理解本身就表达着存在,“理解属于被理解的东西的存在”⑤。当理解成为人的基本存在方式,理解就不再被视为人的心理活动或一种获得认识的方法,而是与哲学本体论同一,以理解为主题的解释学成为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