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审美领域,人始终是一个挥之不去的精灵,一个凝聚了意义情结的价值底盘。文学与人之间的原点根基之缘,决定了文学与人的本体关联,也决定了人本文学的价值取向和美学特征。比如,从纵向上说,文学是基于人的需要而产生、并伴随人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人的追求、憧憬、苦闷,人的生命的搏击与灵魂的悸动,永远是文学的原力和心声。人类历史文明聚焦的人文精神和作为这种精神皈依的人文关怀,是支撑文学在人类生命时空执著前行的永恒律令,因而文学发展的现实性与人类发展的可能性之间是有着内在赓续的。再从横向上说,文学的本性是人学——人的生命与生存、人的情感体验与价值理性、人的实践活动与精神品格等,构成了文学最基本的思想内涵,也成就了文学最基本的审美本性;文学的本性是人学——文学是人类以掌握世界的艺术方式所达成的精神对物质、无限对有限的超越,是人类在处理自身与外在现实的审美关系时所追寻的真善美相统一的自由境界,是人的个性、才能及其创造性的对象化确证和人的本质力量丰富性的艺术延伸。文学由人创作、为人创作,文学表现的只能是以人为主体和以人为主题的生活现实。文学的本质、特征、存在方式,文学的发展动因、创作模式和接受范式等,均是以“人”为逻辑支点的必然延伸。所以,无论是从文学活动上看,还是从文学理论的系统构成上说,“人”永远都处于文学的核心地位,“人”字在文学中永远是大写的。这是确证人本文学的美学特征的逻辑前提。 不仅如此,文学是时代妈妈的儿子,省思人本文学的美学特征离不开对时代脉络的审视与把握,离不开对人的生命状态及其意义世界的关注与追问,离不开对那个时代思想理论面貌的总体洞察与诠释。因而,我们讨论人本文学的美学特征时,还应关注这种文学对社会现实的有效承担。 苜先,人本文学需要关注普通人的生存世界。审美是人类生存的阳光;文学,则是这种阳光朗照下的澄明境界。文学作为一门基于人的感性生存又关涉人的心灵自由的语言艺术,理当踏着时代的节律走进普通人的生存世界,担负起关爱社稷民生又塑造人的精神品性的职能。譬如,在形而上的意义上,文学需要有对人的终极关怀和人的价值取向的艺术表达,能促使人的自我觉醒和自我反思。而在形而下的层面上,文学作品要得到人们的喜爱,必须从情感上贴近大众,倾听底层诉求,用敏感的默契表达人民心声,关注民生疾苦,多为人民的利益鼓与呼。如果你的创作远离现实和人民,必将导致创作无根、文学无本、艺术断奶;如果你的心里对普通民众的生活失去关注的热情,对他们的现实丧失评判能力,你的作品必将对社会公众失去吸引力和感召力。那样做的结果便免不了使作品变成自话自说的小资文学、白领文学、贵族文学,只能成为“松、软、薄、轻、飘”的绣花裙边和玲珑剔透的琥珀扇坠,而不会是民众性灵的真诚表达或沉雄悲壮的社会忧思。文学要赢得尊严,就必须拒绝堕落;创作要有千秋情怀,就必须先有底层悲惘;作家要承担责任,就必须学会愤怒。在所谓“精英书写”的彼岸,人本文学应该以平视苍生的目光关注普通人的生存世界。 其次,人本文学应该关注人的意义世界。知识经济时代是人类物质财富大丰富的时代,却又是人的精神世界大裂变的时代。比如,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可能带来的物质财富与人伦亲情的严重失衡,战争和仇杀的深重灾难易于造成人类对于理性可靠性信念的长久怀疑,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存根基破坏,以及现代社会滋生的核威胁、艾滋病、毒品泛滥、居高不下的犯罪率等等,使人类对于生存世界的恐惧、对人类前景和命运的担忧与日俱增。这时人们会发现,物质的殷实和丰赡远远补偿不了人类精神家园的花果飘零、满目疮痍,生命的享乐与苟欢支撑不了生命意义世界的坍塌与缺失,理想火花的寂灭和生存必然性信念的消褪,警醒人类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性逻各斯,重新寻找生命的伊甸园,重新编织意义的纤索以拉住那走向深渊的人类列车。我们看到,从叔本华到克尔凯郭尔,从德、法生命哲学到弗洛伊德主义,从萨特、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到法兰克福学派,从人格主义到新黑格尔主义,从舍勒、兰德曼等人的哲学人类学到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都把理论思维的触须对准人本身,致力于研究人的本性、本质,人的价值和地位,人的自由和尊严,人的利益和幸福,人的理想和前途,希图通过对人的更深入地认识来开辟一条新的人类生存与发展之路,通过构建生命意义的支点来沟通自然界的必然与生命界的自由。也正是从这个切入口,人本文学找到了自身的用武之地:人本文学所具有的精神对物欲的超越、理性对感性的超越,使它可以澄怀味象、含道应物,更超然地把握人的精神世界;人本文学所具有的客观合规律、主观合目的、对象合形式、主客观相感应的艺术存在方式,可以使人涤除玄鉴,乘物游心,更好地调解人与自然、主体与对象、自由与必然之间的矛盾,重建生命的意义世界;人本文学对人文生态的关注可以促使人收回目光,省思自我,体悟生命,更敏锐地洞悉人的心灵世界。如此看来,人类愈是渴望认识世界,就愈是需要更深入地认识自身;人类愈要解决好社会问题,就愈得首先解决好人类自身的问题。人本文学正好顺应了这一思想大势,适应了现代社会人类关注自身的时代母题。 再者,在科技文明昌盛、物质财富日渐殷实的今天,人本文学尤其要关注人的情感世界。文明社会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高水平统一,现代文明人也应追求物质、情感与人文精神的充分和谐。然而,现代社会不同程度存在的科技文明对于人们健康心态的干扰,物欲横流对于人们纯洁灵魂的侵蚀,财富膨胀对于人们情感世界的淡漠,社会化大生产对于人的个性的消融等,容易造成“物”与“人”的关系错位,如经济魔杖与人伦亲情的怒目相向,金钱追求与道德追求的南辕北辙,物质殷实与精神贫瘠的鲜明反差等等。现代科学技术的无所不能、无远弗届和科技产品的无奇不有、无处不在,容易使人们在沉迷于科技产品的安适和神奇的同时,忘却人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忽视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蚕食,淡化生命世界中情感满足的重要性。结果便是人文精神的失落,人成了“富有的精神乞丐”。许多发达国家出现的科学主义与人文精神的矛盾,已经诱发了一系列精神危机和情感危机,如道德沦丧、亲情隐退造成人与人之间的欺诈与防范;层出不穷的社会丑恶导致人道的偏向和人性的异化;物质对精神的占有、科学对情感的压抑形成生活条件与生存质量、物质环境与生命心境之间的不协调等等。这种“穷得只剩下钱”的日子,过起来会“如履薄冰”的。这时候,人本文学正好以自己的审美方式来抑制技术工具理性,用人文情感来修补、弥补和滋润现代人的干枯的心灵与情感,让人类面对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现代生活而精神无所适从、感情无所依傍时,以自身“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般宁静与清纯的品格,让人暂时摆脱声光电化的喧嚣与困扰,寻找一片宁静的天空和灵魂的绿地,使人在精神上走出物欲的怪圈,走进崇高与雅致的境界;而它那理性的澄明和感情的律动,又可以使现代人得到心灵的洗礼和情感的净化。在这种情况下,现代人借助文学这个“生命的美神”,可以实现更高的人文价值追求,文学也可以通过对人文理性与生命情感的关注而增强自身的人本蕴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