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F09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659(2000)03-0044-08 富,就是富裕、发财。这是家喻户晓、人所皆知的。还有什么可论的?但是,中国历史思想家论富者甚多,还常有新见。可见,这个问题,古人没有解决,今人也还论不清,因此有再论的必要。当然,也不是这一论就可以定乾坤,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余地了。我以为,富也将和爱情一样,是一切思想家不断探讨的永恒课题。 一、孔子论富 孔子赞赏卫国的公子荆善于管理家业,说他当家业富有时,说“苟美矣”(《论语·子路篇》)。这就是说,富有是美的。这反映了孔子对富的看法。当学生冉有提出:“既庶矣,又何加焉?”人口多了,又该怎么办呢?孔子说:“富之。”(同上)使人民富起来。这是从孔子仁的思想中可以自然引申出来的。推己及人,爱别人,爱人民,就要把美好的富也推给人民。这里当然包含后人所谓“富民”的思想。 富是美好的,但富人未必都是高尚的。什么样的富人不高尚呢?一是只富自己不富别人不富人民的统治者。例如齐景公自己很富,“有马千驷”(四千匹马与一千辆马车),古代以一辆马车和四匹马作为一个财富的单位,称为“驷”。齐景公有马千驷,说明他很富有。但他不给人民办事,没有做出有利于人民的什么好事。所以当他死时,“民无德而称焉”(《论语·季氏篇》),人民找不出歌颂他道德的词。二是不义而富的人。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富贵,对于孔子来说,就像浮云那样,虚无飘渺,不增加什么乐趣。(《述而篇》)哪些手段是不义的呢?孔子没有明说,但他提出:“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篇》)又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宪问篇》)政治混乱,百姓穷困,自己却很富,那是可耻的。政治清明,百姓安乐,自己有俸禄。政治变坏了,自己还是那样拿着俸禄,也是可耻的。透过这些说法,我们体会孔子的意思,是要与人民同甘共苦。孔子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颜渊篇》)就是说,统治者要与人民共同富裕,不要只顾自己发财,不顾百姓受穷。百姓都很穷,只有自己富,那就是不义的。富人未必都是高尚的,因此嫌贫爱富,是一种盲目的追求。孔子用《诗经》上的“诚不以富”来说明“惑”。 孔子认为“富贵在天”,富贵是由天命决定的,人是无法强求的。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述而篇》)如果能够求到富贵,那么孔子愿意承担任何低贱的工作。但是,如果自己的努力求不到富贵,那么就可以按自己的愿望去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当然,孔子的学生就有不听命运的安排,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发财致富。典型的有端木赐。他不受命运的支配,从事商业活动,由于预测市场行情比较准确,赚了很多钱。而道德和学问都比端木赐强的颜回,不肯出去做生意,只是守在家里受穷,在贫病交加中夭折。孔子根据当时的社会状况,认为从事农业的活动,发不了财。要发财,首先要学好文化。因此他说:“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卫灵公》) 富,需要有文化、道德相配合。有文化、道德的人称为君子。孔子认为“君子固穷”,虽然穷困,却也不胡来,仍然坚持自己的道德情操。因此,“君子忧道不忧贫”(同上),君子富起来后,不能骄傲,更不能骄横。就是“富而无骄”(《宪问篇》)。普通百姓一旦富起来,容易骄横,因此需要加强对他们的教育,使他们提高文化、道德水平,在富裕之后不至于骄横。这就是“富而后教”。如果富裕了,不能及时给予教育,新富起来而又缺乏教育的人容易骄横为暴,财大气粗,什么坏事都敢做,为所欲为,严重危害社会。按孟子的说法,这种人就跟禽兽差不多。“富而不教,则近乎禽兽矣!”富裕以后,头等大事就是教育。考虑不到这一层次,就是没有远见卓识的领导者。孔子希望有文化、有道德的人先富起来。如果“上大学赚小钱,上小学赚大钱”那么,这对教育界就会产生误导作用,使人民轻视教育。口头上讲教育的重要性,作用甚微,无人相信,而实际上的导向,作用极大,不容忽视。 孔子论富,有两点值得重视:一是把物质的富裕与文化道德相结合,在讲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并重的时候,更强调精神文明。他说:“君子忧道不忧贫”,“不患贫而患不均”(《季氏篇》)。二是同他人共富。社会安定,大家共同富裕,这才是最美好的社会。别人都很穷,只有自己特别富裕,那么,生活也不安全,整天提心吊胆,日子也难过。少数人发国难财,那是不义之财,早晚要受到惩罚的。 孔子论富中有两点需要分析:一、富贵在天。把富裕的希望寄托在天上,显然是消极的。后儒荀子提出“制天命而用之”,是积极的。但要认识到,致富除了个人努力之外,还有机遇问题。而机遇就是社会、自然界各种因素的综合效应。这是人的主观意志所控制不了的。古代人把它称为“命”或“命运”。在这种意义上也可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就是指各种客观因素的总和,也就是机遇。二、耕与学的问题。孔子认为从事农业生产的耕只能得到饥饿,而学习文化才能当官取俸禄。在当时,学文化,当官,发财,是一条路子。现代社会,发财致富的路子就不是一条,而是千万条,所谓条条道路通罗马,各行各业都是致富的路。只有当官不应该是致富的路子,当官致富是从人民那里受贿或贪污而来,那是一种犯罪。在现代,学文化仍然是一条致富的路子,有了文化,可以学科学,科学致富是比较普遍的。因此,学文化致富,在现代社会,有了新的解释,也有了新的合理性。 二、董仲舒论富 孔子所处的春秋时代,土地是分封的,有爵位就有土地。土地没有进入买卖市场。秦汉以后,实行郡县制,才开始土地买卖。一旦开始土地买卖,当官的就利用手中的权力,采取巧取豪夺的办法,占领一大片一大片的肥沃土地,平民百姓就大批大批地失去土地,结果,“富者田连仟伯,贫者亡立锥之地”。贫民失去土地,生活更加困难,“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汉书·食货志》),再加上“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无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然后抓来判刑。一年判了千万人的罪,路上行人有一半是罪犯。董仲舒从实际出发,具体分析了汉代两极分化的情况及其社会原因,认为主要是当时当官的“与民争利”。他说:当官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平民怎么能争过他们这些有权势又有资金的官家呢?官家财富不断膨胀,“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务此而亡已。”与此同时,平民百姓日益贫困化,“贫者穷急愁苦,穷急愁若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这就是抓了很多人,犯罪还不能制止的根本原因。(《汉书·董仲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