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22)01-0163-010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www.jhlt.net.cn 一般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分别是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但这并不意味文艺思想在马克思主义的整个体系中无足轻重。一方面,作为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文艺和经济、政治、法律、道德、哲学、历史、宗教等都有着密切的联系,文艺思想涉及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组成部分;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终身都保持了对于文艺的关注与热爱,他们将其作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之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和阐述,形成了丰富复杂的体系。而在其文艺思想中,现实主义又是重要的组成部分。研究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与现实主义的关系,不仅有助于我们把握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而且有助于我们把握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文艺思想与19世纪欧洲文艺思想的关系,促进我们对现实主义的进一步理解、坚持与发展。 一、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 从总体上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艺思想是现实主义的,但马克思、恩格斯并非天生的现实主义者。青年早期,他们在文学上有着浓厚的浪漫主义倾向,甚至可以说是浪漫主义者。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讨论。 其一,从理论上看,青年早期的马克思、恩格斯在文艺思想上倾向于浪漫主义。马克思1835年就读波恩大学时,充斥其头脑的是康德、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1837年夏天,他参加了由青年黑格尔派在柏林组织的“博士俱乐部”活动,成为青年黑格尔分子,思想从主观唯心主义转到客观唯心主义。大学读书期间,他曾选修当时唯一健在的德国早期浪漫派思想家奥·施莱格尔的《荷马研究诸问题》和《普罗佩尔提乌斯的哀歌》两门课程,思想上受到施莱格尔的影响。浪漫主义重视主观、个体,强调自由等思想在早年马克思的思想中都有体现。如在发表于1842年的《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中,马克思用反讽的笔调批判德国当时实行的书报制度,批判当时德国统治者“不愿把自由看作是理性的普遍阳光所赐予的自然礼物,而想把自由看作是明星的特别吉祥的组合所带来的超自然的礼物,因为他们认为自由仅仅是某些人物或某些等级的个人特性,所以他们就不可避免地要得出结论说,普遍理性和普遍自由是有害的思想,是‘有逻辑次序的体系’的幻想。为了拯救特权的特殊自由,他们就斥责人类本性的普遍自由”[1]。在同年发表的《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中,马克思批判新的检查令“剥夺了报刊出版者本人的全部意志”。指出:“根据检查令的规定,政府的先见之明、当局的异常谨慎和洞察能力,都应当同内在的、主观的、不由外界决定的品质有关。可是如果浪漫主义的不确定性、敏感的内心世界和主观的激昂情绪都变成了下面这种纯外在的现象,即外在的偶然性已不再表现为它那种实际的确定性和局限性,而表现为某种奇妙的灵光、表现为某种虚构的深奥和壮观,那么,检查令也未必能逃脱这种浪漫主义的命运。”[2]127-128在这两段论述中,马克思不仅概括了浪漫主义的某些特点,还特别强调了自由和主观意志,把它们看作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和权力。这些看法,无疑是浪漫主义的。马克思1842年还曾写过一篇《论浪漫派》的文章。这篇文章已经遗失①,具体观点无法知晓,但应该与这一时期发表的其他文章观点一致,至少可以说明马克思对浪漫主义曾有过系统的关注和较深入的研究。 与马克思一样,恩格斯早期也是一个青年黑格尔分子,有着浓厚的浪漫主义情结。王春元认为,“年轻的恩格斯的天然素质则更倾向于一位伟大诗人”。他通过对恩格斯早期的著作、遗稿和书信的分析,认为恩格斯早期的文学观和美学思想均是浪漫主义的,只是后来随着恩格斯革命民主主义思想的逐步成长,他的思想由对“浪漫主义的热烈追求转向了现实主义的深入发展”。[3]15王春元的论述不仅说明了恩格斯早期文艺思想的浪漫主义特点,而且说明了其浪漫主义文艺思想的形成与发展的原因。 其二,从文学创作上看,青年早期的马克思、恩格斯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在创作风格上,两人都是浪漫主义的。马克思青年早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收录马克思的“文学习作”就达460页,大约36万字,包括《爱之书·第一部》《爱之书·第二部》《歌之书》《献给亲爱的父亲的诗作》,录自马克思的姐姐索菲亚·马克思的纪念册、笔记本的《诗作》,以及其他大量的抒情诗、讽刺诗、叙事诗等。在给父亲的信中,马克思认为这些诗歌是抒情的、理想的。“对我当时的精神状态来说,抒情诗必然成为首要的题材,至少也是最愉快最合意的题材。然而它是纯理想主义的,其原因在于我的观念和我迄今为止的整个成长过程。”[4]如马克思写给他当时的未婚妻燕妮的三部诗集。在诗集中,马克思把燕妮比作“镶金的宝石,放射出圣洁柔和的光芒”,说她“永远是我心中的蓝天和太阳”。他宣称:“我愿在你怀里燃尽烈焰,幸福地安息在你的身旁,活着我们同呼吸,死后我们合安葬。”认为只要他们的心“息息相通”,“我就向整个世界提出挑战,面对庞然大物发出嘲笑,外表魁伟的侏儒将倒地哀号,他的残骸窒息不了我心中的火苗。”[5]这些诗歌充满了青春的激情、浪漫的想象、浓厚的主观性与大胆的夸张,精神与倾向同19世纪初的浪漫主义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马克思一样,恩格斯青年早期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写过不少诗歌、散文和戏剧,数量也很可观。②王春元曾分析恩格斯的早期诗歌《贝督因人》《佛罗里达》等,认为:“我们从上述题材的选择,主题的开拓和诗体的运用等三个主要方面的分析中,可以大致见出,浪漫主义是恩格斯这一时期(1838-1839年之间)诗歌创作的主要倾向。”[3]17实际上,从1839到1842年之间,恩格斯仍然创作了不少浪漫主义或带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如他在1840年初至1841年初发表的诗歌《黄昏》《悼伊默曼之死》《圣海伦岛》《夜行》和《皇帝遗骸的迁葬》,1842年写的散文《莱茵省的节日》、讽刺叙事诗《横遭威逼但又奇迹般地得救的圣经,或信仰的胜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