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从文化社会学观点讨论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作者以分化——“去分化”为参照系,探讨了现代主义是分化基础上形成的文化,向后现代主义则体现出明显的“去分化”。因此,从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文化转变,其内在逻辑是由分化转向“去分化”。 关键词 现代主义 后现代主义 审美文化 文化史 先锋派 大众文化 现代主义:文化的分化 文化的发展,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我以为有两个基本的标志值得注意。第一,文化的分化导致了古典文化的瓦解,进入现代文化的基本特征就是文化更加剧烈和深入的分化,换言之,分化是文化现代性的主要特征。第二,在分化的基础上,文化出现了更加明显的冲突和矛盾。倘使说古典文化的基本特征体现为和谐的话,现代文化的基本特征则是对立冲突。在古典文化中,精神与物质、个体与社会、感性与理性尚处于相对的和谐状态之中,然而,现代文化的形成,打破了这种和谐,进而构成了尖锐的对立冲突。 从西方文化的发展来看,席勒和黑格尔最先意识到现代文化的来临。前者以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的分野,后者以散文时代取代诗的时代作为描述,从不同的角度涉及到古典文化终结问题。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分析,特别是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指出了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巨大差异。斯宾格勒宣称,浪漫主义以降,西方文明已奏响了没落的衰音;齐梅尔则在世纪之交惊呼:西方文化步入了“文化悲剧”的时代;海德格尔断言,技术理性对精神的凌越,使人们不再“诗意地栖居”……所有这些伟大的德国思想家们都道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一个全然不同于古典文化的现代文化已经展现在我们面前。 现代文化是工业化、都市化、自由市场经济和技术进步的必然产物。产业革命率先在西方告别了农业社会,人口的相对集中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城市及其市民大众,自由市场经济把供求关系和商品交换逻辑推演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技术的不断进步则根本地改变了物质和精神产品的生产消费行为。在这样基础上所形成的现代文化,具有不同于古典文化的自身逻辑和特征。 按照西方学者的普遍看法,现代文化滥觞于文艺复兴,但作为具有严格历史意义的概念的现代主义(先锋派)文化,则是19世纪下半叶以后的事。韦伯在其著名的宗教社会学研究中发现,理论的、伦理的和美学的知识和实践从宗教和形而上学的统一中分离出来,是西方文化现代转变的标志。换言之,分化的历史过程逐渐导致了一种有别于宗教—形而上学传统文化的现代文化。哈贝马斯继承了韦伯的这一看法,指出文化的现代性就导源于这样的分化,以至于出现了专门化的不同职业,以及认识—工具结构、道德—实践结构和审美—表现理性的三元分立。这样的分离对艺术意味着什么呢?一个显而易见的发展趋势是,艺术越来越被当作一个独立的自律的领域,艺术的根据不必在宗教的或其他领域中寻找,它应该而且必然是自在的和自为的。这正是现代主义艺术的基本特征。根据美国学者丹尼尔·贝尔的看法,“现代主义文化扰乱了文化的一统天下。动乱来自三个方向:对艺术和道德分治的坚持,对创新和实验的推崇,以及把自我(热衷于原创与独特性的自我)奉为鉴定文化的准绳”[①]。这三个特征可以说基本上概括了现代主义的面貌。关于现代主义艺术的自律倾向,最突出地表现在对所谓“纯粹性”的追求上。“纯粹”艺术概念的提出,似乎说明了现代艺术家突然意识到以前艺术的不纯粹性。所谓“不纯粹性”指很多意思,首先是艺术服务于非艺术的目的(如道德的目的或政治的目的),其次是指艺术的各个门类尚未达到自身的规定性和特殊性,比如绘画和雕塑的观念相互纠结,小说、诗歌和戏剧也彼此相通。而现代主义艺术家的一个基本目标就是发现各种艺术有别于其他艺术的不可替代的独特性。诸如“纯诗”、“纯形式”之类的概念在现代主义艺术中是屡见不鲜的。有的美学家把现代主义艺术的这个特征归纳为一种“风格的异化”或“审美的孤立”。关于现代主义艺术的基本特征,西班牙著名哲学家奥尔特加在30年代最先做出了完整的概括,他写道: 在分析本世纪艺术风格时,我们发现它包含了几个密切相关的倾向。新的风格倾向于:1)将艺术非人化,2)避免生动的形式(按:这里是指传统的逼真模仿形式),3)认为艺术品就是艺术品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4)把艺术视为游戏和无价值的事物,5)本质上是反讽的,6)生怕被别人模仿,因而精心地加以完成,7)把艺术当作无超越性结果的事物。[②] 在奥尔特加看来,现代主义艺术把人群分成两类,一是小部分理解现代主义艺术的观众,另一类是绝大部分不理解甚至敌对的大众。从总体上说,现代主义艺术走的是一条与大众相对立的精英文化路线,遂逐渐演变成为一种“小圈子里的艺术”(马尔库塞语)。 在现代主义艺术如日中天时,一种和大众密切相关的艺术也在逐渐形成。如前所述,现代社会的变化,特别是工业化、都市化,把大量人口吸引到城市中来。于是,奥尔特加发现,与上个世纪相比,20世纪的社会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新景观——现代大众。他发现,一次大战结束以后,欧洲各国的大城市里,无论是饭店、剧院、海滨还是公园,甚至是火车轮船上,到处是大批的陌生人。以往只为少数人服务和开放的地方,如今却是人头攒动。社会大众,这个现代社会的新阶层,是现代社会的产物。“社会总是由两个构成要素组成的动态整体:少数人和大众。少数人是这样一些个体或个体组成的集团,他们被赋予某种特殊的资格。大众则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人们的群集。大众不能孤立地或主要理解成‘劳动阶级’。大众是平均的人。在这方面,纯粹数量的东西——大量的人——可以被转化为一种量的决定因素:它就变成为一种共同的社会特质,即彼此没有差别的人,却又在他自己身上重复出现的种属类型。”[③]这就是说,现代社会出现了和传统社会俗民截然不同的大众,他们彼此之间的差别已经消失,相似性或一致性已经成为主要特征,所以大众是“平均的人”。这和5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里斯曼提出的传统社会是“传统引导”,近代资本主义社会是“内在引导”,而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则是“他人引导”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大众的出现,又导致了资本主义的所谓“超级民主”,即传统社会中区分人群及其活动的那些标准和规则,在现代社会里已经失去了效力。过去少数人享用的文化,如今变成为大众的活动。奥尔特加认为,大众不但成为文化的主宰,而且将形成一种大众的政治主宰。如果说现代主义艺术是和“选择的少数”(奥尔特加语)相一致的话,那么,与大众相一致的则是另一种文化——大众文化。事实正是如此,与现代主义或先锋派艺术相对立,西方社会的现代化,特别是文化的现代性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大众文化。如果说现代主义艺术是一种“高雅文化”的话,那么,大众文化则是一种“低俗文化”。文化的分化,在现代其实是和社会的分化相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