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批评?一言以蔽之,马克思主义批评就是在文本与历史语境的关系中考察文本的批评。用伊格尔顿(Eagleton)的话讲,“马克思主义批评是依据产生文学的历史条件来分析文学的。”[1](P1)确立文本—历史/语境二项对立,在文本与历史语境之间建立有效的区分和关联是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方法论基础。在“语言学转向”的背景中发展起来的后现代理论话语通过对“历史”之“文本性”的强调,模糊了文本与语境的传统界限。在文学批评中就表现为对文本—语境二项对立的质疑和消解。这种话语对马克思主义批评的理论基础造成震动,马克思主义批评的合法性遭遇危机。以詹姆逊(Jameson)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以此为契机,在与反对者的争论中反思并重新确立了历史、语境等概念在马克思主义批评中的内涵及其有效性,并且产生出一系列重要的理论成果。这为我们在新的历史和理论环境中确认和巩固马克思主义批评的合法性提供了重要的借鉴。 一 历史是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最终视野。人们在谈到恩格斯的“美学的观点”与“历史的观点”的时候,往往会谈到两种视野的辩证统一。这种貌似圆通的观点极易让人误解恩格斯的理论不过是黑格尔理论的照搬照抄,从而再次陷入唯心论之中。从唯物史观的角度来说,并不存在抽象的、超历史的“美学的观点”,任何“美学的观点”都必须在“历史的观点”中得到理解。因此,恩格斯说:“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司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2](P60)这就是说,只有在对社会历史的研究中才能真正解特定的美学观点。因此,“历史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最终依据。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一书中,雷蒙·威廉斯(Williams)这样定义马克思主义批评:即“坚持不懈但又充满坎坷地尝试着把文学同‘它’在其中被生产出来的那些社会史及经济史联系起来。……跨领域地实现了历史性社会实践的有效重构。这种重构使得‘文学价值’的抽象过程显得更加问题丛生,但从更具有肯定意义的角度上看,这种重构又使得人们有可能对‘作品本身’进行种种新的阅读,提出种种新的问题。这就是通常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批评’”[3](P55-56)。可以说,马克思主义批评是通过参照非文本的社会历史现实来阐释文学文本的。这个作为语境的社会历史现实有其特殊的内涵,那就是社会生产方式以及由它最终决定了的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态;文学文本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只能在与生产方式、上层建筑和其他意识形态的关联中得到理解。 马克思主义批评的基础是对文本与文本之外的历史语境所作的有效区分和关联。这种区分和关联可以简要概述为:文本是符号性的,而历史则是物质性的;文本是创作个体情感意志的产物,而历史则是“无主体无目的的过程”(阿尔都塞语);用符号学的术语来讲,任何文学文本都是一个能指,对于马克思主义批评来说,历史“是文学终极的能指,如同是其终极的所指一样。”_[4](P72)按照“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假定,社会历史生活是个体的情感意志的最终来源,因此,在文本与历史语境之间就具有了指意的空间和张力。文学文本的意义就来自于文本与历史之间的这种既相互区别,又紧密关联的张力之中。那么,如果有人突然喊道:你们所假定的那个物质性的、作为无主体无目的的过程的、作为最终的所指的历史根本不存在;一切历史本身都是符号性的、是主观意志的产物,也就是说,它和文学文本一样也是一个能指,这对马克思主义批评来说,不啻于釜底抽薪。因为,它所依仗的文本—历史/语境的张力结构将在这个声音中轰然坍塌——而这正是当前甚嚣尘上的后现代主义理论中炙手可热的一个论调。 历史是且仅是文本的论调是在语言学主导范式下,由历史编纂学、解构主义、后现代理论等多种跨学科的理论话语交汇而成,并在文学批评领域发挥出最大的话语衍生效果。海登·怀特(White)的历史编纂学把语言学模式与维柯人文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相结合,对历史叙事的诗性和意识形态性进行了卓越的分析,颠覆了传统的“历史即事实”的观念。海登·怀特把历史文本看作是文学叙事的仿制品,认为,历史著作的客观性、科学性不过是一系列叙事技巧和修辞策略造成的“幻觉”。因此,企图通过历史著作还原历史“真相”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更不用说把它作为参照来谈论文学作品了。他说:“通常文学家在谈论某一文学作品的‘语境’时,他们假设这个语境——历史背景——具有文学作品本身无法达到的具体性和易近性,似乎观察从成千上万的历史文件中组合起来的昔日世界的真实性比探究某个文学作品的深层更要容易一些。但是所谓历史背景的具体性和易近性——那些文学批评者所研究的本文语境——本身就是历史学家研究这些语境时所制造的虚构产品。历史文件不比文学批评者所研究的本文更加透明。”[5](P168-169)在这里,海登·怀特错误地把文学批评中的“历史”和“语境”概念替换为了“历史文件”,文本与语境的关系被替换为文本与另一些文本之间的关系。似乎每一个文学批评家都必须是一个历史学家,他在通达文学文本的途中首先要穿过无穷无尽的历史文本,这就造成了对文学的历史批评方法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