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爆炸的今天,“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信奉,然而,一个人只要对自己所写有了相当的投入,会时常对之牵挂。“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是一项在教育部组织下的学术写作。我自2005年参加这一项目中的艺术学年度报告的写作以来,每年写完之后,都时常反躬自审,一旦自己发现或经友人指出不足之处,就在来年的报告里或自己的文章中予以补正。2008年写作的艺术学三十年学科报告,是一项比年度报告更艰难的工作。写完之后,同样常常自省,也非常希望得到同行与读者的批评指正。前些天,一位同事告诉我,有一篇长文在批评我写的学科报告。但我一看到题目就有些失望,继续读下去是大失所望:我面对的是一篇只顾抒发个人读书感想的率意文章。如此之文,也许对批评者自己所感所想的问题来说,不是没有一定的意义,但对于批评对象(即如何提高学科报告的写作和如何提升报告中所讨论的问题)来说,几乎没有帮助。我对此类评论,历来不予理会。然而,这一次,出于大家都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不得不来进行一下解说。 一、以偏论全的文章标题 前面说到,我一看见题目就大失所望。大家知道,关于三十年艺术学的学科报告,要对学科的整体发展作一全面的呈现。首先要呈现学科演进的历史概况(上编),其次要讲学科体系的发展、学术研究的状况、出现的重大事件(中编),最后,要对存在的重大问题进行归纳(下编)。而书评的题目是什么呢?——《艺术学如何“以史出论”——评张法主编〈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1978-2008:艺术学〉》(载《文艺研究》2010年第2期)。正标题针对的问题是本书(下文简称《报告》。以下引文凡出自该著者均只标注页码)中下编共五章里面的一章(第七章)中共四节当中的一节(第三节)讨论的问题,而副标题却笼盖全书。如果要人感觉不到逻辑毛病,文章名称一定是这样的:《艺术学如何“以史出论”——评张法主编〈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1978-2008:艺术学〉中提出的一个理论问题》。如果孙焘加上后面这些字,我就不会来写这篇回应文章了。 由于孙焘文章一开始就定位在(对整个报告来说)一个小点上,以后洋洋洒洒的宏论,都围绕这一点说去:一、重“史”与轻“论”,二、艺术学之“学”,三、史与论如何统一:谈“理论感”。并且在最后的“结论”中,不无骄傲地宣告: 本文的观点是:在学术研究内部的“史”、“论”关系上,无“史”即无“论”,无“论”亦无“史”;在学术研究与艺术创作实践的关系上,研究不是被动地解释艺术创作,而是为真正具有创造性的实践提供不可替代的支持。中国艺术学的进一步发展,迫切需要的不是放弃理论的追求,而是对理论体系做一番更新,使之更好地与艺术史研究和当代艺术实践互动。这个意义上的“论”当然与《报告》所批评的那个脱离了“史”的“论”不同。真正的“论”要求一种“理论感”,即是通过对于具体史料、史实的洞悉,提出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或者方法。这才是“史”、“论”配合的正途。 就这样,从文章标题到小标题到结论,以一个“如何以史出论”的提问开始,以“要史论结合”的标准答案结束,来评一本内容远不止此的学科报告。这好像魏晋时的阮籍对自己喜欢的人用青眼,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用白眼。然而,阮籍不只是好用青眼白眼,他是一个十分丰富的人,还会音乐,还能饮酒,还写了名垂千古的《咏怀诗》,等等等等。如果这时,一位批评家写一篇宏文《应当怎样正确地使用青眼白眼——评阮籍这个人》,当时的人会怎样看呢? 二、“重史”错了吗?——评“重‘史’轻‘论’”的错误判断 其实此文并非没有对《报告》作一全景式评述,行文中不断地纵横前后,为其立论挑选例证。这里我姑妄“大胆假设”一下,孙焘读到下编第334页开始的第七章第三节“艺术学的理论模式:‘以论带史’与‘以史出论’”,于是蓦然悟出《报告》的“主旨”(这对于作者来说算是有心得,但对于《报告》主旨来说确实太偏离),而且沿着自以为得之的“主旨”,下了一个对《报告》来说完全是错误的判断:整个《报告》是重史轻论!于是以此为主题,在《报告》的前前后后去挑选对自己的立论有用的事例,完成整个批评宏文。 这里且对孙焘所谓《报告》的“重史轻论”一一进行申辩。先看其对“重史”的责难。 一看《报告》的书名,《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1978-2008:艺术学》,谁都应该知道,这是一本写史的书,写史的书不重史,岂不是文不对题?而对一部写史的书指责其重史,总觉得怪怪的。因此,孙焘对《报告》的批评不应该是重不重史的问题,而应该是怎样写史的问题。《报告》上编“艺术学三十年学术发展概况”是写史,分三章写三个时期:走出“文革”与艺术学的多重演进(1978-1985),解放思想与艺术学的形式更新(1985-1990),社会转型与艺术学的多元互动(1990-2008)。一个好的批评应该指出,第一,这三个时期的划分及其主要论题是否有不当之处;第二,对三个时期中每一方面大论题和小论题是否有不当之处;第三,对每一方面论题的呈现叙述方式是否有不当之处。细读孙焘全文,对第一方面没有(实对实的)提问。在第二方面,提了两个问题,一是: 缺乏对艺术学历史沿革的背景考察。社会整体环境的影响无论有多大,毕竟是“外因”;中国艺术学之所以具备今天的面貌,更多地还是受到在改革前基本奠定的学理资源、讨论平台乃至教材话语等“内因”的影响。《报告》对这些方面的关注不够充分,影响了分析问题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