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7)02—0104—07 一 这样的知识图景一再重现——认知的步伐追赶不上事物的背影,理论的脚步丈量不出实践的踪迹,外延的乡愁理念挽留不住内涵的飘泊意志。 概念的抽象命名,只是为变动不居的世间万物构筑认识的驿站。风尘仆仆的事物只作短暂的勾留,在概念的驿站休养生息,但它一时静如处子的名词性容颜,往往让人忘却它动如脱兔又将启程的动词性身姿。概念是为了告别的理论聚会,它穿上符号性的华衣彩服却抖落不掉一身的行旅风尘。概念总是与定义联袂出场,但它们往往踩着理性的节拍翩翩起舞。定义假工具理性的权力之手——命名和分类——来安定活泼野性的意涵,在提精炼粹的“定义”过程中抑制驯化意涵的活性因子。于是,多义的意涵栖居于概念的结构性驿站之中,寄寓而不定居,逗留而不永驻,但“定义”又能定住多少流动的意涵呢?文学一旦走进这幅认知图景,它那多舛的命运是否能运行出别样的轨迹呢? 西方学者对现代文学观念的谱系学勘察一直持续不断,从广义的泛文学到狭义的纯文学,文学概念的路径变迁标示着流动的文学性的历史踪迹。韦勒克在《比较文学的名称与实质》一文中精辟地指出,文学一词在18世纪中叶经历了一个“民族化”和“审美化”的过程,现代文学观念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被播撒开来的。① 伴随着文艺复兴的启蒙主义思想冲击波,以及资产阶级民族国家的兴起,被注入时代精神新意涵的“文学”开始在欧洲各国的历史舞台上频频亮相。在法国、英国、普鲁士(德国)、意大利等国共时性登场的新“文学”这一术语,已从广义的文化文献中脱身而出,而专指用这些国家的语言写成的、具有审美想象性的民族文学作品。乔纳森·卡勒则着重考察浪漫主义思潮对现代文学观念的催化作用,他指出是莱辛于1759年发表的《当代文学的通讯》中,“文学”一词才包含了现代意义的萌芽,而法国批评家史达尔夫人在《从文学与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论文学》(1800)中首先确立了文学作为“想象性写作”的观念。② 尽管史达尔夫人对文学的界定仍延续广义的泛文学观:“我所指的文学包括诗歌、雄辩术、历史与哲学”,但她已开始尝试内部的区分——“在文学这些部门当中,应该区别哪些是属于想象的,哪些是属于思维的。”③ 史达尔夫人的区分试图标举想象的力量,抑制并削弱理性思维对文学观念的统辖。但这不过是德国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的法兰西回响,事实上,审美想象的现代“文学”观念的确立更多奠基于康德和席勒的美学思想。 当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以“审美无功利”的典律将审美从理性认知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时,审美的“文学”就不再是实现其认识功能、教化伦理功能等载道理性的手段与工具,而是一个审美自律之光普照的独立王国。于是,混沌无边而又浑然一体的“泛文学”开始出现离散的倾向,审美的“文学”已具备从广义文献中分解独立出来的理论原动力。后继的席勒则高擎审美感性的浪漫主义旌旗——“艺术为自己立法”,以自由自律的审美感性作为人类精神的栖息地,建构起审美乌托邦的艺术家园。席勒敏锐地预见到启蒙时代以来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高歌猛进,已使工具理性的重轭成为悬在人们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的枷锁,他猛烈抨击认知的工具理性对人的压抑和异化:近代的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精巧的钟表机械”,将人囚缚于一片片孤零零的机械零件上,人的感性能力与理性功能被强行割裂开来,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的分裂鸿沟只能靠第三种冲动——审美的游戏冲动——来调谐统一,游戏冲动“消除一切强迫,使人在物质和精神方面都恢复自由。”④ 这样,席勒在康德美学润泽下掀起的“审美救赎主义”浪漫文学思潮,一方面接延审美的形式自律功能为现代文学观念独立于“泛文学”指称厘定疆域,另一方面又以精神救赎功能赋予现代文学类似宗教的意识形态价值,从而确立现代文学观念的内在属性——审美性,并由内在的审美光芒向外辐射出社会救赎的外罩神韵。 浪漫主义对文学的现代涵义的确立确实功不可没,总的来说,席卷欧洲的浪漫主义狂飙创造出审美想象的文学共同体——自由民主的人性化乌托邦。它原本是反抗工业革命以来工具理性霸权化的叛逆性救赎,但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进程中却被整合成新兴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卡勒深刻地揭示出现代文学观念背后的意识形态建构功能:“在19世纪的英国,文学呈现为一种极其重要的理念,一种被赋予若干功能的、特殊的书面语言。在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中,文学被作为一种说教课程,负有教育殖民地人民敬仰英国之强大的使命,并且要使他们心怀感激地成为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启迪文明的事业的参与者。在国内,文学反对由新兴资本主义经济滋生出来的自私和物欲主义,为中产阶级和贵族提供替代的价值观,并且使工人在他们实际已经降到从属地位的文化中也得到一点利益。文学对教育那些麻木不仁的人懂得感激,培养一种民族自豪感,在不同阶级之间制造一种伙伴兄弟的感觉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它还起到了一种替代宗教的作用。”⑤ 这时期的文学具有某种社会救赎功能而类似于宗教,因此,社会的、伦理的外在属性就附着于文学文本之上,与此同时,审美性、创造性、想象性、形象性、情感性等价值维度也依附于文学文本之内,逐渐成为衡量现代文学写作的标准,并与资本主义现代性携手并进演化成不证自明的普遍性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