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球”理念:“蓝色批评” 纪伯伦曾说:“你和你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沙子。”(注:" You and the world you live in/are but a grain of sand upon the infinite/shore of an infinite sea" ,见卡里·纪伯伦:《沙与沫》,哈尔滨出版社2004年版,4页。)纪伯伦不愧为东方哲人,他的诗句道出了人类、大地和海洋的相对关系。我们生长的地球不应该叫地球,而应该叫“水球”。现代宇航员乘上宇宙飞船遨游太空时,惊奇地发现,覆盖着地球表面的大部分是辽阔的海洋,而人类生活的陆地简直就是浩瀚海洋中的几个孤岛。如果人类的祖先早知道地球近四分之三的面积被海洋覆盖着,在茫茫星河中,我们栖居的行星是一个蔚蓝色的“水球”,“地球”或许就不是我们栖居之所的名称了。科考数据表明,覆盖地球表面的海洋面积为3.62亿平方公里,约占地球总面积的71%;体积约为13.7亿立方公里,平均深度3800米,最深处超过10000米。海洋深广若此,它为地球上99.5%的生物提供了陆地和淡水水域所能提供的300余倍的生存空间。(注:沈国英:《海洋生态学》,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32,6-7页。)近代科学的发展使人类获得了地球实为“水球”的证据,但至今我们的目光仍然更多关注着脚下的土地,思想里仍然缺乏一种理应建立的“水球”理念。做《水经注》的中国古人郦道元早用前人之言概括出了“水球宣言”:“天一生水”,“天下之多者水也”,“水之为德者大也”。(注:谭家健:《水经注选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489-492页。)生命是水之“大德”。“水球”上的海洋赋予星球以生命,抚育滋润它们,并帮助其中的部分登上陆地环境。也正是依靠“水球”之水创造的良好的水、气循环,人类这样的需氧生物才得以生存。人类栖居的地球其实是一个以海洋的蔚蓝为主色调的“水球”。 上个世纪80、90年代,随着地球自然生态和人类精神生态危机的日趋严峻,文学批评领域出现了一场把文学与生态学结合起来,推崇“生态主义”认知视角的“绿色”诗意革命。研究文学、文化与自然环境关系的生态批评(ecocriticism)最先在美国兴起,之后逐渐成为一门全球性的文学研究显学。“水球”上蓝色是生命的原色。然而,生态批评的主要内容是“阅读大地”,其流行色一直是陆地的绿色,“绿色研究(green study)”、“绿色文化研究(green cultural studies)”是这门新显学的别称。1999年,美国批评家斯雷梅克在“环境文学论坛”里撰文赞叹生态批评发展速度之迅猛时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全球范围内,‘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这两个词出现在期刊、学术出版物和学术会议的无数专题研究、杂文和论文里,有如洪水泛滥、海啸(tsunami)席卷。”(注:William Slaymaker," On Ecocriticism ( A Letter) " ,PMLA Vol.114.5 ( October 1999) ,p.1100.)他大概不曾料想到,在生态批评风潮正旺、势头不减的新世纪里,就在人们喊出“海洋存亡,匹夫有责”的口号之后,印度洋海啸(tsunami)引发了举世惊骇的生态灾难,生灵涂炭,天地同悲。(注:2004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的主题是“海洋存亡,匹夫有责”。当年12月26日,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发生地震引发大规模海啸,造成十多万人死亡,五十多万人成为生态难民。据称,印度洋海啸是世界近200多年来死伤最惨重、破坏最强大的海啸灾难。见《百年以来死亡人数过千的七次大海啸》,中国新闻网,http://news.sina.com.cn/w/2004-12-29/15274662532s.shtml。印度洋海啸虽属自然生态灾难,但灾难程度也受官员官僚作风、海岸过度开发等人为因素影响,见John Dickerson," Sea of Sorrow" ,Time (January 10,2005),34,37-38页,和韩乐悟:《反思地震海啸灾难》,上海环境热线环境新闻,http://www.envir.online.sh.cn/info/2005/1/15110.htm。)在生态批评学者都热心于寻找“荒野”,阅读大地的时候,海洋——处于人类关怀视野边缘之边缘的大自然生命的摇篮,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警醒人们:了解海洋,保护海洋,才能真正了解生命的奥秘、保护“水球”生命的和谐与完整。阅读海洋,是新世纪生态批评必须转向的新视角。 如果说传统的生态批评是“阅读大地”的“绿色批评”,我们可以把“阅读海洋”的批评称作“蓝色批评”。海洋几乎占据了地球表面的四分之三,古往今来波光浩淼的蔚蓝色大海给了人类无数诗意的想象和美丽的梦幻。从地球生态发展史上考察,海洋是地球流水的源泉、生命的摇篮。人类若要象荷尔德林(Friedrich H
lderlim,1770-1851)所倡导的,在地球上“诗意地安居”,(注:被海德格尔称为“还乡”诗人的荷尔德林在诗中写道:“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见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海德格尔语要》,郜元宝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73页。)毫无疑问,离不开生命之水与诗歌之魂——海洋。大海(注:本文中“海”、“大海”和“海洋”的概念都是相对于“大地”而言,都统指一般意义上地球表面连续的咸水水体。需要说明的是,从海洋学观点来看,海和洋的概念完全不同。海是指离陆地近,深度在2000米以内的咸水水体;而洋远离大陆,深度在2000米以上。参见李冠国:《海洋生态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9页。)对于生命和文学都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然而,人类千百年来都忽视它的内在价值,漠视它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的事实。随着大地的“开发”殆尽、千疮百孔,人类开始把现代科技种种狂妄索取的手段转而施展到海洋身上。大海中贝壳变黑了,珊瑚窒息了,鱼类因过量捕捞物种难以恢复,海床因巨型拖网刮过植物动物无法安身,海水中漂浮着核废物和DDT,含有其他许多有毒物质的工业废水成亿吨地注入海口……现实语境的压力——海洋环境恶化、人海关系紧张促使我们拓宽生态批评的视野,开始关注海洋写作和阅读。 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的倡导者之一格罗费尔蒂(Cheryll Glotfelty)认为,生态批评是指“对文学与自然环境的关系的研究”。(注:Cheryll Glotfelty," Introductlon" ,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Cheryll Glotfelty & Harold Fromm ed.( 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p.x viii.)王诺在《欧美生态文学》里认为“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生态文学的突出特点。(注:王诺:《欧美生态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11页。)结合中西两位生态批评学者的观点,本文把阅读海洋的“蓝色批评”定义为研究文学/文化与大海的关系,阐释海洋生命共同体的内在价值,提倡在当今工业社会语境及以后的生态主义时代中人类主动承担海洋生态责任,把科学了解海洋现象与本质、排除海洋危机、汲取海洋精神作为主要责任内容的文学和文化批评。海洋环境主义是“阅读海洋”的“蓝色批评”话语里的中心词。环境主义通常被理解成一种对保护环境免遭人类行为破坏的关注。但是,环境主义也可以理解成人类理解世界和摆正自己生态位的方式,人类对于保护生态环境的主动责任感。(注:Kay Milton,Environmentalism and Cultural Theory ( London:Routledge,1996) ,p.27,p.33.)海洋环境主义在本论文中的含义倾向于后者,它是指人类摆正自己及万物在“水球”生态环境中的生态位,在人海关系中主动承担海洋生态责任的思想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