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04)03-0101-09 1995年,美国作家唐纳德·巴塞尔姆发表了名为《白雪公主》的小说,很快引起文学界的注意,后被称为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代表作。[1]之所以说它是“后现代”的,就在于这小说是对格林童话的彻底解构。原作《白雪公主》是19世纪初德国民间文学教授格林兄弟搜集整理的童话故事,它那充盈着德国民间晨露的奇幻想象曾经滋润了全世界多少童真的心灵,但是,这一切在巴塞尔姆的小说中已经荡然无存,猥亵、混乱和不可卒读的文本游戏代替了鲜活而美妙的童趣。无独有偶,我国严肃文学期刊《江南》也于2003年第1期发表了以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为解构对象的同名小说,原作中早已家喻户晓和深入人心的抗日英雄在小说中成了“风流婆”和“窝囊废”,于是更引发一片哗然,被斥之为违反了“公序良俗”,是“文明堕落的表现”,甚至要“诉诸法律”,将作者送上法庭。(注:见《现代快报》(200-02-20),《中华读书报》(2003-03-12,2003-05-21),《文汇报》(2003-04-25)。)这不禁使我们联想到近年来文坛刮起的“戏说风”,以及在因特网和民间广为流播的各种戏仿性作品和戏仿段子,其中也不乏深受读者青睐和追捧者。例如《大话西游》,就是通过对经典小说《西游记》的戏仿成为“现代经典”的。看来,“戏仿”这一独特的文体形式及其蕴涵的审美情趣正在当下文坛孳生,我们必须正视并阐释这一现象,对其进行深度理论解说,仅仅冠以“后现代”和“解构主义”的大帽子了事显然过于简单和浮浅,更不能固守传统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对其进行武断地价值判断。 一、复合文本及其超文性 “戏仿”是“仿拟”的特种型态,从修辞格的意义来说就是戏谑性仿拟。 包括戏仿在内的任何仿拟必有特定的对象,于是也就决定了任何仿拟和戏仿文体都不可能是单文本的存在,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复合文本”。正如格林童话的《白雪公主》是巴塞尔姆的同名小说所戏仿的对象,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是同名小说所戏仿的对象,古典小说《西游记》是《大话西游》所戏仿的对象……如此等等。因此,从文体学的视角来看,无论作家还是读者,创作或阅读时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单一的原创文本,而是两个文本——仿文和源文——所建构的共同体。这就是包括戏仿在内的一切仿拟所独具的文本形式——“复合文本”,是戏仿体作品最显著的文本形式。 戏仿体的复合文本形式显然涉及到互文性问题。 “互文性”概念最早出现在朱丽娅·克里斯蒂娃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如是》(Tel Quel)杂志上发表的两篇论文中。当时她使用这一概念是指“一篇文中交叉出现的其他文本的表述”,是“已有和现有表述的易位”。[2](P115-133)此后,这概念被不断地赋予多重解释,从而成为一个使用频率很高但又有诸多歧义的批评术语:罗兰·巴特将其解释为“引用”和“参考”,麦克·里法特尔(Michael Riffaterre)从阅读的角度将其说成是本体文本和其他文本之间的微观修辞,还有些批评家索性将其定义为文本间的“暗示”、“粘贴”、“拼凑”和“抄袭”等等。巴赫金虽然没有使用过这一概念,但是他的“对话”理论与“互文性”概念显然如出一辙,克里斯蒂娃也正是通过对巴赫金的阐发明确了“互文性”内涵: 横向轴(作者-读者)和纵向轴(文本-背景)重合后揭示这样一个事实:一个词(或一篇文本)是另一些词(或文本)的再现,我们从中至少可以读到另一个词(或一篇文本)。在巴赫金看来,这两支轴代表对话(dialogue)和语义双关(ambivalence),它们之间并无明显分别。是巴赫金发现了两者间的区分并不严格,他第一个在文学理论中提到:任何一篇文本的写成都如同一幅语录彩图的拼成,任何一篇文本都吸收和转换了别的文本。[2](P145) 可以这样说,克里斯蒂娃之后有关“互文性”的多种阐释大多只是所取角度不同,有的只是它的细化和具体化,就其概括性和权威性来说,仍然没有超出克氏当初所设定的基本含意。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克氏的定义只是将“互文性”限定在文本间的局部性“再现”、“吸收”和“转换”上,所以也就忽略了包括戏仿在内的一切仿拟文本间性的特殊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仿拟和戏仿文本虽然也可能再现、吸收和转换源文本,但和一般互文性意义上的再现、吸收和转换很不相同。仿拟和戏仿文本对源文本的再现、吸收和转换并不是局部的、个别的,而是全局的、整体的。重要的不是它将源文本局部的、个别的语词和句段或意象再现、吸纳和转换进来,而是从整体上再造一个新文本,或者说是源文本的“整体转换”。这整体性的“再造”和“转换”就是源文本的外化或异化,二者既有关联又不相同。如果说克氏所定义的互文性主要是指“文中之文”,那么,我们所说的仿拟和戏仿则是“文外之文”。特别是戏仿,和克里斯蒂娃所定义的“互文性”更有明显不同:戏仿是仿文对源文的戏谑性仿拟,戏仿文本不仅不是局部地“再现”源文,而是源文的对反、异化和戏谑。与其说戏仿是一种“再现”,不如说它更是一种“表现”。显然,这属于克里斯蒂娃“互文性”的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