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全国首届美学会议上胡经之提出“文艺美学”,2001年国家教育部在山东大学设重点研究基地“文艺美学研究中心”,20多年来,文艺美学已成为中国1980年代以来文化演进中的一种“重要”的理论话语、一种“认真”的学术建构、一种“复杂”的文化现象。对文艺美学,应怎样看待和定位,论说甚多,公案未了,但以上三个方面不由让我想起了三个——也许不很恰当的——词:绝、怪、玄。 一、作为一种理论话语的文艺美学 文艺美学表现为一种理论话语,是一绝。理论是从古典到现代的一种西方正统的学术把握方式。话语则是西方后现代和各非西方文化的学术把握方式。对西方正统学术来说,要称得上理论,必须要符合三个条件:有一批基本概念;这些概念的定义是明确的,逻辑是一贯的;这些概念按照逻辑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理论是与非理论相区别来确立自己的合法性和权威性的。而话语则不管言说形式上的严格性,只要有真知灼见,可以是以理论的逻辑的学术的形式,也可以为闲谈的零散的悖论的形式。文艺美学在中国虽然是在谈论一种理论,但由于文艺美学的言说,从形式严格性上说有一定问题,但又正因为成问题而造就它的深刻性和丰富性(这是“绝”之一,这一点将由后面两节来细说)。因此,最好将之看成一种话语。当然它不是一种一般的话语,而是一种理论话语。 前面讲了,文艺美学一词由胡经之作为理论概念提出,但其背后是北京大学的整个美学和文艺学的学术倾向,朱光潜认为美学是艺术理论,哲学系美学研究团队,扬辛、叶朗、阎国忠等都认为,美学是以艺术为中心的。北京大学的美学丛书以“文艺美学丛书”为名,丛书自1980年代初一直出到现在,有近20余种。中国文艺学的重镇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文艺理论室,老资格的学术带头人钱中文和杜书赢,都是文艺美学的支持者和论述者,前者的《文艺美学:文艺科学新的增长点》(2001)后者的《文艺美学原理》(1992)集中地表达了对文艺美学的理论思考。中国文艺学的另一重镇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室占据了文艺理论的教学主流,以童庆炳为首的理论团队编写的种种文艺理论,认为文学首先是审美意识形态,实际上是把文艺美学作为文艺理论的核心。山东大学拿下了文艺美学基地,其学术带头人曾繁仁和谭好哲当然以文艺美学为己任,前者写了《中国文艺美学学科的产生及其发展》(2001),后者著有《论文艺美学的学科交叉性与综合性》(2001)。文艺美学的光芒不但在上述的中心闪耀,而四射向全国的要津。中国艺术研究院王朝闻主编了“艺术美学丛书”由多家出版社分出了10余种,辽宁大学王向峰主编有《文艺美学辞典》(1987),四川大学王士德有《文艺美学论集》(1985),浙江大学王元骧写了《文艺美学之我见》(2001)……以上是改革开放以来就一直活跃在文学理论界的一代,改革开放后毕业的新一代学人,如王一川、王岳川、陈炎、王德胜、姚文放等,都是文艺美学话语的参与者和发布者。文艺美学不但在文学理论圈中热热闹闹,而且向相关领域播散:于是有了中国古代的文艺美学(如张少康《古典文艺美学论稿》1988,皮朝纲《中国古代文艺美学概要》1986),西方的文艺美学(如冯宪光《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思想》1988),马列的文艺美学(如刘文斌《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研究》1996,董学文编著《毛泽东的文艺美学活动》1995)……以上这些学人为代表的言说,构成了一个宠大的关于文艺美学的理论话语。最令人感兴趣的是,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著述,在这样的一个时间长度和空间范围里,仍然没有对文艺美学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理论界说,也没有使文艺美学在学术的机构化中得到逻辑一致的表述。正如王德胜的论文标题所揭示的:《文艺美学:定位的困难及其问题》(2000)这不由得使人感到,在文艺美学的理论话语里,纠缠了中国现代学术体系中的一些共性的问题。这里着重讲两个方面,一是纯学术体系的,即关于文艺美学的学术定位问题,二是学术与决定学术之如此的实践关系,是什么样的实践活动使这一学科缘起,发展、流变。 二、作为学科定位的文艺美学 先看一看文艺美学学科定位的现实状况,目前中国的学术管理体系里,与文艺美学相关的学科定位有三,一是文艺美学是中国语言文学(一级)下面的文艺学(二级)下面的一个方向(三级)。二是艺术类(一级)下面的艺术学(二级)下面有艺术美学(三级),三是哲学(一级)下面的美学(二级)下面没有文艺(或艺术)美学,只有美学原理,中国美学史,西方美学史(三级)。从这一现状中,不让人想起一个字:怪。文艺美学的学科定位之怪,首先表现为概念逻辑的困难,其次是学术管理与学术体系的矛盾,然后是学科划分与学术体系整体的冲突。 概念逻辑是文艺美学遇到的第一个困难,这一困难有比中国学术更复杂的学术史和文化史的背景。文艺美学的两个来源文艺和美学在历史上都不是清白的。首先是文艺和艺术这两个词的绞缠。文艺,本是文学与艺术,文艺并列可以用来指一切艺术。艺术有两种用法,一是狭义,不包括文学,一是广义,包括文学,因此就广义而言,文艺就是艺术。文艺理论,就是艺术理论。无论哪一方面讲,文艺学作为中国语言文学下面的二级学科都是一个概念错误,应该是文学学。文艺学——正如钱中文先生指出——其俄文原文就是文学学,文学学不符合汉语习惯,改成英文常用的“文学理论”就很好,偏偏改成文艺,一字之差,逻辑不通。同样在文学学(或文学理论)下面的三级学科应该是文学美学(两个学字汉语上又很别拗)。艺术学从学术管理的区分性来说,从文学中区分出来之后,应是一个狭义,是除了文学之外的艺术学,同理,艺术美学,是区别于文学美学的艺术美学。当然从学术体系的整一性来说,艺术美学可以也应该是包括文学于其中广义的艺术美学,更有利于学术逻辑和教学逻辑。但把八大艺术区分为一门文学和其它七门艺术合一的艺术,与学术逻辑较少关系,而是教育和学术现实状况决定的,从教学和研究的机构、规模、人数等因素着眼,文学一块,其它艺术共一块是合理的。文学自一块,文学美学也可自成体系。从这里返回去看,已经呈现了文艺美学话语中的一个有趣的现象,大讲文艺美学的人,都是搞文学理论的人。虽然文艺美学这一名称让他们在出言写作的不少时候把文学外的其它艺术包含了进来,但实际上由于自己的专业所限,对其它艺术的涉及是不多的,理解也是不深的。为什么不就讲文学美学呢?文艺美学这一词汇使他们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巫术式的影响?把文学理论定义成文艺学是中国现代学术体系上的第一个概念定义错误,由此而下的文艺美学是一个附属错误,虽然文艺美学一词本身没有错,但在如此一个学术体系下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