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8204(2003)06-0005-06 比较文学作为一个学科领域,具有特定的优势:它至少横跨两种文化的视野,使它有可能以同样的思路打通两种或更多学科的问题。当直观的拼盘式比较方法失掉有效性,影响研究和平行研究、世界文学和总体文学这样一些经典视角无力统领比较文学领域的时候,在它的边缘地带很容易出现跨学科的尝试。西方学界已经在这个边缘地带出现了有影响的知识分子,比如美国的萨伊德和斯皮瓦克;而中国的比较文学界并没有相应的成就。在国际性对话中,中国的比较文学界缺乏挑战性,在很大程度上起因于这个学科没有发挥它的优势,反倒把自己更多禁锢在狭隘的“文学”学科意识中,止于直观地处理拼盘式的知识。 我所在的比较文学研究室,正面对着这样的学科性课题。我和我的同事们共有着一个基本的困惑:是否有可能不满足于把跨学科与跨文化的学术实践定位为个体行为,而把它发展为一种“学科的机制”? 这个问题暗含了一个矛盾:当比较文学的学科包含了跨学科探索并使它正当化的时候,是否有可能削弱它作为一个学科的凝聚力?然而这正是比较文学学科的悖论性格:这个学科只有具备跨学科的能量,它才有自身存在的价值。“比较”作为任何学科都可以采用的方法,并不足以构成比较文学学科的内在根据,这一点是学界公认的基本事实;从国际上的学术实践看,各个学科之间的合作与对话正在模糊学科边界,学科相对性的具体困境正在变成紧迫的课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否有可能把比较文学这个学科推向更具有学术包容性的层面?它经典的跨文化视角是否可以转化为正当的跨学科操作? 在现有学科体制之内,这样的尝试最容易受到的质疑是,比较文学是否因而会变得非驴非马?是否既远离了文学又无法取代别的学科? 我们的态度是,现代知识生产的学科相对化并没有取消各个学科的专业性,相反,跨学科的尝试激活了不同学科之间的对话,把静止的知识分类和处理知识的单一方式推向了人类精神活动的更高层次,使得那些在单一学科框架内被绝对化的知识在更复杂的框架中被重新认识,也使得那些依靠单一学科框架才能保持垄断优势的伪知识被质疑和推敲。因此,真正的学科专业化并不惧怕跨学科,而真正的跨学科也并不意味着放下自己的本行取代别人的工作。 在当今知识体系日益庞大的状况下,评价机制难以和飞速发展的知识状况同步更新,这就为探索性的学术实践带来难度。似是而非的“跨学科”与超越学科限制的原创性研究,需要加以谨慎的区分;而原有学科体制在各种意义的跨学科和跨文化研究中是否应该进行相应的调整,则是整个学术界共同面对的问题。在比较文学这样一个精神生产领域内,探讨非直观的“学科开放”问题,意义或许并不在于这个学科本身的建设和扩展——正如比较文学不是拼盘一样,学科的开放也不是几个学科的简单拼凑;借助比较研究的跨文化和跨学科视角,我们可以追问的,或许是一个相对普遍的问题:假如在国族或学科的框架之内讨论问题,那么我们有一些约定俗成的前提可以依赖;而当我们把问题设定在“跨文化”和“跨学科”的层面之时,如何建立新的思考前提? 正如“国际”不在复数的国家之上,而是存在于它们之间的关系之中一样,跨文化不意味着凌驾于复数的文化之上,跨学科也不意味着复数学科的合并。那是一种对于已有关系的重新组合,而这重新组合是要付代价的。这代价,就是在自我否定的基础上打破主体的自足性想像,并不断保持着否定与更新的流动性。在这个意义上,你越是深入地进入了他者,就越是真实地面对了自己,而你与他者的不可调和性,将在这深入与面对中逼迫你不断敲击那些你曾经不加怀疑地轻易接受的思维前提。在不断的敲击之后,你才真的进入了你与他者的关系之中,使自足的主体不再自足,使不自足的主体真正保持了自我,从而体验那些只存在于流动着的紧张关系之中的“状况”,并以真正的个性立场投身于这种状况。 我想,这才是真实的开放,也才是真实的主体存在方式,而跨学科的悖论性格,决定了当它构成某种学科的内在机制的时候,将对整个的知识体制具有重构的功能。很难断言比较文学学科有能力承担这样的重任,不过,跨学科趋势的日渐强大,已经把知识体制的自我更新问题推上了前台。无论是否情愿,学科的相对化都在所难免,这个现实或许才是更重要的。因为当学科不再是一个自明的前提的时候,跨学科也才不会成为盲目的时髦之举。换言之,我们不仅要追问什么是跨学科的原理,而且也要追问什么是学科的前提,这两方面的质疑互为表里,是知识生产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必要程序。 收稿日期:2003-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