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18(2002)04-0036-06 作为文学接受活动中高层活动的文学批评,是实现文学文本价值不可或缺的中介。文学批评在文学创作之后,以文本为逻辑起点,以文学鉴赏活动为基础,解读文学文本是文学批评的前提,因此文学批评必然地带有依附性。但从来的文学批评并不满足与批评对象之间的认知关系,它在实现对作品的阐释、分析、鉴别和评价功能时,也在追寻着对文本的超越而获得独立的文化价值。文学批评既是为文学而存在的,也是为社会、为人生而存在的,因而带有自身的价值取向。 从价值论的角度进一步认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文学批评思想,是当前人文精神价值失范的历史语境下赋予我们的思考。社会变革的深入,文化格局的多元化,使旧的价值观念变成了精神的碎片,而新的价值选择处于迷惘状态,文学批评也陷入了这种失范的困顿。陈骏涛先生对中国90年代文学批评做出如下描述:“在市场化、市俗化的时期中,整个文学滑向边缘,文学批评更在边缘的边缘,因而它面临着更大的生存困境,自然也衍生出许多问题。”[1](103)解决文学批评的困顿和迷失,是一个宏观的历史命题,需要广泛的学术研究与文艺批评实践进行探索。本文从马克思恩格斯文学批评实践和理论入手,在梳理、归纳中确认其文学批评的价值取向,以引发对文学批评使命的认识。 马克思恩格斯“建立在需要、利益、价值的主体与历史的合理性之间深刻联系基础之上的”[2](43)文学批评价值观,是他们文艺批评实践和理论中一个无处不在的视角。恩格斯多次提出的“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是两位创始人文学批评价值思想最集中的概括,始终贯穿在他们的文学批评实践中,既反映着文学作品内在的价值,也反映着文学接受主体审美需求中为特定社会历史所规定的利益需求关系。 文学批评的对象是文学活动。马克思将文学艺术归结为人类“艺术的掌握世界”的方式,这种掌握世界的方式体现着人与现实的审美关系。马克思指出:“对象如何来说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其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造成一种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3](125)文学活动既然是一种审美的活动,是创造审美价值、实现人审美需求的精神性的实践,那么审美就自然地成为文学批评主体与其对象关系的规定性,也就自然地成为文学批评最基本的价值取向。文学批评也是一种文学活动,文学价值的实现,不仅取决于文学作品自身潜在因素和审美接受群体的期待,还需要批评家的参与来沟通二者的“供求关系”。批评家的审美权衡和判断,一方面实现着作品的美学价值以满足受众的审美需求,同时也引导着文学作品和审美主体走向更高的审美境界。 在美学尺度的衡量下,荷马、埃斯库勒斯、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巴尔扎克、狄更斯、拜伦、雪莱、乔治·桑、雨果……,得到了马克思恩格斯高度的肯定和标举。如何认识和评价歌德,在当时批评界发生了很大的分歧,恩格斯从歌德的作品出发,首先判断他对现实是否具有“正确的美感”,从而做出具有强大理论说服力的科学评价,门采尔粗暴的否定,格律恩庸俗的吹捧被钉在了文学批评的耻辱柱上。对于具体作品的分析,马克思恩格斯特别重视它们的美感形式。他们的每一篇批评文章都涉及到语言、情节结构、艺术表现方式问题,并将审美的分析,从形式层面引入内容层面,给予全面的衡量。马克思倡导文学创作“要莎士比亚化”,要求文学作品应该向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那样:用诗情画意的镜子反映时代。恩格斯主张作者对自己主观倾向的表达,“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把它特别指点出来”,[4](386)反对作家借作品中的人物,表明自己的立场和信念,从而破坏文学的艺术神蕴。他批评卡尔·倍克的诗作“既没有深刻的思想,也没有诗的兴味,……构思也很平凡,一点也不美。”[5](349-350)爱情在文学作品中具有母题的意义,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学批评视野里,那些表现健康情感,符合人情美和女性独立精神的爱情作品是美的,如恩格斯称赞反抗禁欲主义的中世纪骑士文学《破晓歌》是“爱情诗的精华”。[6](83)对于那些停留在生物本能层面的情感描写,只满足肉体快乐而缺乏高尚审美品位的作品,马克思恩格斯给予了严厉的斥责,德国作家敏·考茨基曾得到两位导师的关注和称赞,但她晚年的长篇小说《叶莲娜》,被恩格斯无情地批评为“是对纸级趣味小说的拙劣模仿。”[7](216) 总之,马克思恩格斯运用美学的尺度衡量作家和作品的优劣高下时,明确实践着文学批评审美的价值取向,并将这一价值列位为首先。早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中,马克思最早提出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中,再一次表明文学批评是“美学批评”。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和《致拉萨尔的信》中,重申“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并强调这是“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两位创始人辩证地突出了美学标准的重要地位,表达了他们对文学批评审美价值取向的理性认识。文学艺术品质首先是审美,决定着文学批评首要的职能是引导文学活动“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 当下各种新型的理论和方法走进文学批评领域,对文学批评学科建构和文学批评方法变革做出了贡献。但令人担忧的是,某些批评文本在运用这些新型理论和方法时,文学批评必须承担的审美价值取向在隐退。如结构主义文学批评中的叙述功能、叙述逻辑、符合矩阵分析方法,企图建立起以形式为主要依据的批评方法,来打破传统的社会批评模式,从而被批评家所接受。这种批评方法,对于解读某些叙事结构复杂的作品,特别是阐释消解了人物和情节的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具有实际操作意义。但在使用这种文学批评方法时,如果只着眼于作品故事结构和事件的组合,停留在对作品叙事方式的分析上,常常使文学作品活泼生动富有意味的形式变成了机械的“魔方”。在诸如“时距”、“匀速”、“次序”、“频率”等概念的衡定中,叙事文学的“故事”被“物理化”为抽象的公式和模型。被"X"、“反X”、“非X”、“非反X”四项分解的作品人物关系变成了“符号矩阵”,文学作品所包含人类文化意义变得十分艰涩神秘,其丰富的肌质和含蓄的韵致丧失殆尽。而反模式化批评的结构主义批评在操作中从另一方面也变成了模式。还有更多的文学批评挥舞着“精神分析”或“躯体写作”的武器,一些作品刻意追求煽动感官刺激的性事描写,被批评更加无节制地渲染成“生命本质的律动”,是“将肉体和灵魂完全敞开了大自然之中的通脱和酣畅”。每一种文学批评的理论与方法,都包含着特定历史文化内涵,在借鉴使用它们时,如果有意或无意地消解文学批评的审美价值,这种批评就要“异化”为文学的对立者。马克思恩格斯将“美学的标准”放在第一位,科学地确立了文学批评是文学艺术美的守护神地位,文学批评无论采用什么理论和方法,在分析评价文学活动时都应首先坚持审美的价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