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4 文献标识码:A 一 20世纪80年代“文学回归本体”的口号,在使文学摆脱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地位等方面,固然有其积极的意义,但也由此出现疏离社会、脱离时代和政治的矫枉过正倾向。进入90年代以后,文学创作更出现所谓“个人化写作”、“个人话语”的潮流。如果说“个人化”是指作家对时代生活的独特发现、独特感受和独特表达等创作个性化追求,那当然是非常好的事情,但遗憾的是,在相当多的人那里,“个人化”就是面向一己的“自我”,诸如个人情感乃至个人隐私的展露、私人生活的描写和自我欲望的表现、艺术上的自我玩弄与欣赏等等,完全切断文学与社会公众的联系,将文学变成纯粹的“私人话语”。这种“个人化写作”的潮流是非常有害的,将使文学进一步疏离现实生活和社会公众,因此这就很有必要提出创作个体与社会群体的自觉融会的问题。 标举“个人化写作”的人认为:只有个人才代表“质”,才是真实的,而社会中人是“公共的人”,只代表“量”;只有“私人生活”和“个人状态”才能体现生活和人生的多元化特征和心灵世界的复杂性,而“社会”“时代”则是群体化、单一化的;只有退回到个人的“内心世界”和“生命内部”去思索和反省,才会写活鲜活的生命,而离开“个人”就会让文学丧失人性的深度;只有疏离现实、疏离政治,把文学变成“私人话语”、变成一种“纯美”的话题,文学才真正成为“人学”。标举“个人化写作”的人,称他们的文学观念体现的是“后现代”的文化意识,而传统的文学观念则是过去时代的文化意识。 上述观点,将作家个体与社会群体、将文学和时代生活完全分离和对立起来,显然有悖于文学的基本原理。作家诚然是一个个体,但他离不开他所生活的社会环境和所处的时代背景,离不开历史和文化的影响,总之个体怎么也不能完全孤立于社会群体之外。别林斯基说过,没有一个诗人能够依赖自身而伟大,他既不能依赖自己的痛苦,也不能依赖自己的幸福。任何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痛苦和幸福都深深植根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现在一些人标举的“个人化写作”的主张,决不是什么新的文化意识,它早就被人批驳过了。例如,别林斯基就曾批评说:“无论怎样蓬勃的创作力,如果只把它局限在‘小鸟的歌唱’,只创造自己的、与当代历史及思想界的现实毫无共同之处的世界,如果它认为地面上不值得它去施展本领,它的领域是在云端,而人世的痛苦和希望不应该搅扰它的神秘的预见和冥想的话,——这样的创作力也只能炫耀一时而已。它无论这样巨大,由它产生的作品绝不能深入到生活里,也不可能在现代或后世人的心中引起热烈的激动和共鸣”。[1] 二 我们知道,作家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他是在胸中蓄积了强烈、丰富的情感,产生不可遏止的创作冲动之后才有可能动笔的,因此也可以说,创作首先面向的是创作个体的内心要求。苏联著名作家和文艺理论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是什么东西迫使作家从事那有时叫他感到痛苦,但却是美妙的劳动呢?首先是内心的召唤”[2]。我们古人说“为情而造文”,“情动而辞发”(刘勰)等等,也早就揭示了这个道理。 创作面向个体的内心要求,并不等于说写作就是“个人化”的。作家是社会的一分子,而且是社会中心弦最为灵敏、情感最为丰富的人,是社会的感应神经,他对所处时代的体验和感应是同时代人中最敏锐、最深刻的,因此他的内心情感、内心要求不仅是个人的,同时也是社会的。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说,作家是他那个时代的良心和代言人,他的内心要求体现出时代的呼声,他的内心召唤反映的是社会的愿望。古今中外最优秀的作家诗人,无一不是这样的。杜甫是“诗圣”,正如梁启超说的,他首先是“情圣”,是他那个时代社会情绪的体现者,他那丰富、强烈和诚挚的感情总是与社会公众息息相通。 但作为个体的人,内心情感和要求当然有着个别性。在内心情感和内心要求上,创作个体与社会群体的相融是以相应的思想情操、人格修养为基础的。为了能写出反映时代情绪的作品,做一个受社会大众欢迎的诗人作家,创作个体应该有意识地进行思想、人格的修炼,努力提高个人情感的社会化程度,特别是要将个人情怀纳入群体的忧患意识之中。《孟子·梁惠王下》里论到为政之道时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从事文学写作的人也应如此。中国古代优秀诗人屈原、杜甫、白居易、苏轼、陆游等人,无不有着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我们要发扬中国文学这一优良传统,像艾青说的这样:“个人的痛苦与欢乐,必须融合到时代的痛苦与欢乐里,时代的痛苦与欢乐也必须糅合到个人的痛苦与欢乐中”[3](P209)。创作个体与社会群体内心情感和要求上的交融会通,是以创作个体与社会大众有相同相似的生存状态和现实感受,或者熟悉社会大众的生活,有大量认同性的生活体验为基本原因的。因此,作家诗人要深入社会的最底层,要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直面人民群众的悲欢、苦难,只有这样,创作者的感情愿望才能与人民群众息息相通,才能感同身受地描写人民的生活状况和内心世界,特别是他们的不幸、抗争和追求。 因此,文学创作与其说面向创作个体的内心,不如说面向现实生活。“个人化”口号只有在创作个体的内心要求与时代要求沟通,与社会群体呼应,才有理论和实践的价值。如果脱离社会、脱离公众谈“个人化”和“个人话语”,只写杯水风波,描写个人隐秘,咀嚼一己痛痒,就会使“个人化”变成“私人化”,将文学变成纯粹的自我呻吟、自我欣赏、自我展示的“私人话语”。私人话语尽可以写到私人日记里去,没必要写成面向社会的作品。像《上海宝贝》和《糖》那样的作品,又有什么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