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科学的祛魅与返魅 科学是由更好地理解自然的需求所驱动的。科学实践通常会带来巨大的技术成果和实际利益,尽管这也许并不是它的本意。科学所创造的科学神话使我们深信,科学活动包含着人类最进步的因素。哪怕在其它方面倒退的时候,科学却总是进步着,即使是缓慢而艰难的进步。科学的神奇魔力使得科学家们成为人类唯一公认的立法者。自17世纪以来,科学开始在西方获得本体意义,开创了人类科技文明的新纪元,历短短数百年而成为全球文明与新生事物的主要源泉(据2000年8月9日《中国青年报》报导,修订两年而完成的《新华词典》2001年新版扩容科技词条,大大增加了科技用语的含量,以前《新华词典》百科条目占30%,这次修订后将占50%)。 然而,在科学昌明隆盛的今天,我们的星球也面临着诸多困境,以至于有人认为,假若外星球的生命光顾地球,一定会对人间景象瞠目结舌:科技发明的后果是产生了5万枚核弹头, 其威力足以将人类炸回旧石器时代,足以将地球销毁,彻底找不着北,足以数十次上百次地毁灭人类;工业化经济导致各大洲的生态灾难,平均4 分钟就有一种物种从地球上消失;财富和服务的社会分配形成了1亿贫困饥馑的众生; 世界各地的邪教屡禁不止……传统社会持续了几千年,而现代社会能否继续存在几百年还是个问题。世界文明处于激动人心的转型之中,但现实人生也带出前所未有的异化、荒诞以及各行各业中花里胡哨的浮躁与虚空。科学不仅没有将种种窘况有效地挡在人类的生活之外,为人类存在提供坚实的生命、生存与生活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反而使旧问题进一步激化,新问题层出不穷。尽管现代生命科学已经成功破译遗传基因密码,但克隆人、基因身份证的隐私权等问题将成为人类社会新的隐患。虽然现代宇宙学取得了重大突破,为我们提供了一幅称为“大爆炸”的创世图景,对大爆炸后一百亿分之一秒的宇宙,也可根据现代物理理论进行描述和猜想,但有的宇宙学家同时也发现,对宇宙越是了解,就越是感到宇宙的无意义。宇宙是大爆炸后的剩余之物;最初那场爆炸还在使爆炸的残骸进一步分散开来,也就是说,星体正在离开我们,宇宙正在膨胀。科学家们告诉我们,宇宙有三种可能的命运:继续膨胀、开始收缩或介于两者之间的恒定。宇宙何以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意义何在?我们怎样才能在宇宙中有一种在家的感觉?科学是否纯粹是超越价值的事业,永远回答不了也无意于回答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作为人类活动之一的科学,必定也一样毫无意义。意义是价值的基础,没有了这个基础,还有什么能够鼓舞人们向着更高价值的共同目标奋进?只停留在解决科学和技术难题的层次上,即使把它推向一个新的阶段或领域,都是一个肤浅和狭隘的目标,很难真正吸引和慰藉大多数人。现代科学曾将生存困难和意义世界的坍塌归咎于人心不古、物欲横流以及后现代社会普遍的否定、怀疑与虚无。而后现代科学家则认为,正是现代科学导致了高文明综合症。如今,后现代科学已经开始对现代科学进行反思和批判,并试图用返魅(reenchantment )的后现代科学来补救和改变祛魅(disenchantment)的现代科学。一些仁人智士大声疾呼,任何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处境的建议都不值一提。 何谓祛魅?祛魅就是解咒,就是非神性化,就是祛除主观、心理、意义、价值、魅力等因素从而达到客观化、物理化、机械化,就是科技理性的灵魂对自然的高度盘剥。现代科学追求科学真理,在这个过程中,由伽利略所始创、笛卡尔所完善的分析方法起了重要作用。作为一种具体的科学研究方法,分析法是一种有重要价值的研究方法,在科学发展史上功不可没。但它毕竟是一种有限的方法,一旦将这样一种有限的方法非法地升格为哲学方法,夸大为无限的方法,就导致了形而上学的还原论。还原论要求将事物从复杂还原到简单,从多元还原到一元。根据这种方法,要了解事物的真相,就必须尽可能地了解构成事物的元素,最简单的基本粒子或“终级粒子”,它们是事物的最小单位,是构成一切事物的基础。它们代表着存在本身,是存在的存在。它们的特性规定了事物的特性。在终极粒子中是没有精神的位置的。它们是所谓的纯客观。人类灵魂或人的心灵被科学视为副现象,虽然它也是实在的,但它是第二性的,只是果,而非因。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事物除了给我们呈现出数量、广延、重量、外形等可以计量的物理属性,还给我们呈现出声音、色彩、气味等感觉属性以及美丽、喜悦等依赖于主体心灵的审美属性。这些均是生活的有机构成,对于活生生的人来说,后两者甚至更有意义。科学的分析法、还原论在给我们提供有限的昂贵的冷抽象而得的知识的同时,也将许多可以滋润人的心田的富有意义的东西褫夺了。什么是科学真理?科学真理就是物理学中的四种力;科学真理就是三角形内角之和等于180度, 不论画这个三角形的人是男女老少还是愚贤不肖,其内解之和都不会因之多1度或是少1度;科学真理就是只要它是大理石汉白玉,不论你把它塑成阿波罗还是维纳斯,最终都不能改变它的物性,它只能仍是大理石汉白玉;科学真理就是北京虽是我们的伟大首都,照样处于京、津、唐、张地震带上,无法网开一面。正是“无情”若此,“冷酷”若此,科学导致了自然的祛魅、世界的祛魅。 后现代科学割断了现代科学与祛魅之间貌似必然的联系,为科学的返魅开辟了道路。这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关于科学性质的新认识;关于现代科学起源的新认识;科学本身的新发展;对心身问题的新思考。哈佛大学教授、科学哲学家H ·普特兰认为“科学概念就是客观真理”的看法是错误的,把“主观”和“符合现实”对立起来也是不对的。科学团体是由人构成的,因而其他人类团体所具有的歪曲、算计、权术和其他非理性的因素也同样在科学团体中起作用。D·布莱特奇则认为, 当下第三科学的关键点就是科学家的参入。马勒《科学与批判》也认为,科学首先是科学家们的创造活动。科学家们是具有一定性格和气质的人。他们有着特别的兴趣和一定的倾向性。更重要的是,科学是一定类型的脑力和精神的创造,它对某一现象感兴趣,而对另一现象漠然置之,不喜欢那些看上去“杂乱的资料”。科学不予承认的东西在我们的文化中很难被认为是知识。科学和祛魅的世界观联盟,其中没有审美意义、道德价值或宗教思想,从而成为“顽固的自然主义”、“科技的帝国主义”。科学世界观及其方法霸权排除了诗人、玄学家或神学家能够予以补充的一切可能性。列夫·舍斯托夫曾从西方文化精神的两大核心要素——理性真理与启示真理出发,指出奇异的东西是不可理解的,因为在一般的必然的判断体系中不可能把握住它。假如它在我们面前出现,我们的科学也会教我们看不见它。只要一切“奇异的东西”没有从我们科学的视野中消失,我们的科学便永无宁日。不具穿透力的空间事物如何能与非空间事物相联系?非时间的事物如何能与时间性的事物相联系?机械地引发的事物如何能与有目的的行为相联系?毫无意义的事物如何能与充满意义的事物相联系?单纯的事实如何能与价值相联系?外在的移动如何能与内在的生成相联系?作为高级存在的个体生命,更多的受到“目的因”而不是“动力因”的作用。仅以物理的科学范式对待生命是不公的。生命中有某种比理性更大的东西。生命本身来自比理性更深的源泉。譬如,理性来源于生殖,而不是生殖来源于理性。也就是说,那为理性所不理解的东西,不是永远不可能的东西。但是,相反,在理性断定是必然的地方,联系就可能被切断。在自然科学中,元数学、量子力学等科学探索,证明了科学所自诩的逻辑受到质询并出现动摇,根本无权要求人文学科与其拥有相同的逻辑。最重要的是,科学是文化的创造,是有着特殊利益的社会创造。惟其如此,国际著名比较文学学者佛克玛、易布思夫妇在他们的论著中认为自然科学也是人文学科。科学使人类获得非生物本能的智慧,走向非生物本能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科技含量也可转化为人文涵养,任何人类探索,都是对世界的人化,都是意义与价值的赋予,科学也是终极关怀的重要实践。现代美学,如今也已留出一席之地,以供探讨富于实验美、公式美以及理论美的科技美。对于有着科学修养和人文情怀的现代人来说,科学与人文之间,绝非简单得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法国启蒙主义哲学家狄德罗曾说,真、善、美是些十分相近的品质。在前面两种品质之上加上一些难得而出色的情状,真就显得美,善也就显得美。科学史家萨顿则将分别对应于真、善、美的科学、宗教与艺术的关系形象地比喻为一个金字塔的三个面,并认为:当人们站在塔的不同侧面的底部时,它们之间距离很远,但当他们爬到塔的高处时,它们之间的距离就近多了。在这种观念中,显然,随着高度的不断上升,真、善、美将愈发接近,并在最高点达到理想的统一。正是因为这样,后现代科学的返魅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将科学真理与艺术真实放到一起来更加深入地思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