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批评”是近两年从文学批评界诞生而出的一种新的批评话语,但它的意义并不仅在批评本身,就整个人文学科而言,它都具有积极的建设性。因而不妨既视它为一种文学批评,亦同时视其为文化批评。从文学到文化,正是目下人文批评的一种走势。它要在以批评之言路催生其彼此互异的“个体性”知识话语,从而在作为知识分子文化的“意义形态”内形成真正的“多元化”格局。 应该说“第三种批评”是一个具有某种“不确定性”的开放的语义空间,它的开放性在于对它的解释不必持有完全一致的理解,或曰这个话语对不同的批评者具有不同的“再解释性”。笔者作为“第三种批评”的赞助者之一,初闻其话语,便产生了与其倡导者和其他赞助者也许不尽吻合的阐释意念,尽管彼此在精神上有着内在的沟通。这便说明该话语的张力作用十分明显,它可以为各种不同的解释提供相当丰富的可能性。 在最初的意义上,“第三种批评”的锋芒所指乃是一切既定的知识话语,它的初衷在对既定话语的批判中诞生自己。那么,既定话语的所指又是什么呢?有感于90年代以来知识界流行的“国学”倾向(如重建“新儒学”)和“西学”倾向(如引进“后现代”),“第三种批评”便自觉地把西方话语和传统话语作为自己双重超越的对象,并以这种姿态试图在知识的形成上走出具有“我”性特征的第三条道路。 明悉“第三种批评”的思路和策略之后,真正能对它进行个体性解释的就是“三”这个概念了。“三”在此意味着什么?在该话语中,它首先是一个序数词,并且是取代作为西方话语之一元和传统话语之一元的一个新的一元。这当然是对“第三种批评”一种表面的理解,或者就是一种可能的误障。因为序数作为一个系列,只能是线性的延伸,它或者停滞于旧的一元而不前,或者以新的一元完成对旧的一元的取代从而获得某种发展。但,无论前后两种情况有何差异,有一点它们是共同的,即由它们所构成的文化格局无不具有知识上的一元性。以一元取代一元显然不应该成为“第三种批评”的文化努力,毋宁说它所以反对西学话语和国学话语,倒并不在这两种话语本身,而正在有人意欲使其成为具有现实支配意义的一元性话语。因此,有必要小心厘清“第三种批评”之“三”的真正含义。在笔者看来,它的真正含义不在数学而在哲学。这可能需要经过某种转换,如果不妨将“三”从以时间性为主的序数词转换为以空间性为主的基数词,那么,作为一个基数,它的哲学含义就不是实数之“三”,而是虚数之“多”了。因而,“第三种批评”的“三”并非是第三个具有某种总体性的“一元”,相反,它的存在则表现为一种共时意义上的“三元”或“多元”。 既不在作为一元性的西学话语和国学话语的二元对立中进行话语选择,又并非以己为一元从整体上对上述两种话语取而代之,而是力图在文化格局的建构上形成三元性或多元性的话语空间,那么,在这一元二元和三元之间,或者在数字一二三之间,它们的哲学差异是什么?这也许是个有趣的问题。 数字一二三绝非简单的递增或递减的关系,在哲学上它们之间具有本质性的差别。一为数字之始,至小却又至大,至小者,它仅仅是个一,至大者,它又无所不包。《说文》释一曰:“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在这里,一作为“道”已经具有宇宙本体论的意味。它不仅是数字之始,而且是万物之始。因而一与万物的关系就是本原与派生的关系,所谓“一元”,其本义也就是万物原(元)于一。对一做类似的哲学阐释,在古代典籍中,可谓比比皆是,与其说这种阐释是出于古人的神秘认识论,毋宁说在其中起更重要作用的则是“知识社会学”。赋予一以“统一”万物的权力,实际上也就授予了自己“一统”天下知识的权力,因为自己是“一”这个天下之“道”(真理)的发现者,道之在身,当然“一言以为天下法”。这样的“一言”也就成了支配天下万言的“一元”,它从宇宙本体论相应地转化为一种以话语形式出现的知识本体论,所有的知识话语都出自于它,并最后又都归结于它。由此可见,知识上的一元论者,大凡都具有“以同斥异”的专制主义倾向。 二是一的倍加,一如果是一种文化专制,那么,二的出现是否能使这样的格局发生改观?答案是否定的。二非但不能改变一,它本身就是作为一的需要而出现。张载曰“不有两,则无一”。如果没有二,一的存在毫无意义。在知识社会学的语境内,对一的阐释本来就是出于文化权力的需要,那么,在一诞生之后,却没有一个对象可以支配,这一岂不等于虚设。所以。朱熹说“凡天下事,一不能化,惟两而后能化”。此化首先就是化一为二,《黄帝内经》中那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可以与此相参“一分为二,谓天地也”。至此,一不再是自我托大的了,它有了二这样一个为己所控的对象。在一和二之间是没有平等可言的,就象天地之间,天总是支配地一样。这样一种关系模式,在哲学上就叫“形而上学”。形而上学从它形成的第一天起,就充满了赤裸裸的权力意味,形而上是道、是体、是第一哲学,形而下是器、是用、是第二哲学。天是统驭万物的“道”,地就是承载万物的“器”。因而,二既可以表现为一个对象(即地),亦可以是由此化开来的众多对象(即地所承载的一切)。把所有的对象作为一个形而下的整体来支配,这个形而上的一与其众多对象的关系,也就是朱熹所谓的“月映万川”。它的权力意味,不妨反过来看,即,万川唯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