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文学史理论建设与编撰实践走向自觉的时期,是中国文学史理论与叙述形态走向现代的时期,是多种文学史观念、方法共存并相互影响、相互补充的时期。回顾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学史理论的发展,这对于我们今天的文学史研究是很有意义的。 一 中国古代文学史理论内容丰富、思想精深,但其理论形态常常重知性判断,缺少理性的推论和抽象的思辨;中国古代文学史研究缺少系统而贯通的著述。古老的中国一迈入20世纪,一种新的形态的文学史便出现在世人面前,虽然这类文学史著的出版最早是由外国学者完成的。 1900年,曾任剑桥大学中文教授的英国学者翟理斯出版了一本《中国文学史》,作者自认为这是第一部系统研究中国文学史的著作,全书分八卷叙述先秦至清代的中国文学。此书存在疏漏滥收、时代颠倒、事实混乱、详略不均等缺失。其时,日本的一些汉学家也在编写中国文学史,如笹川种郎已1898年写成一部《中国文学史》由东京博文馆出版。我国的林传甲于1904年仅以四个月时间编成《中国文学史》,用为京师大学堂国文讲义。这是中国学者编印的第一部中国文学通史,作者自称是仿日本笹川种郎《中国文学史》之意成书。此外还有窦警凡的《历朝文学史》、黄人的《中国文学史》等。早期的中国文学史著作除了文学与学术的界限不清之外,往往缺乏统摄文学史的一以贯之的文学史观与方法。正如后来朱自清所指出的那样:“早期的中国文学史大概不免直接间接的以日本人的著述为样本,后来是自行编纂了,可是还不免早期的影响。这些文学史大概包罗经、史、子、集直到小说戏曲八股文,象具体而微的百科全书,缺少的是‘见’,是‘识’,是史观。叙述的纲领是时序,是文体,是作者,缺少的是‘一以贯之’。”(注:《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上),第1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这种情况在1918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影响较大的谢无量的《中国大文学史》中依然存在。《中国大文学史》以朝代为序,再分文体流派说明,源源本本,首尾完整,但作者把经学、文字学、哲学、史学等罗致在文学史中并作为文学史的内容加以叙述,文学与其它学术的界定不清。 20世纪初出现的中国文学史著作是现代新的文学史观、新的思维方法的重要成果,尽管它们有不少缺陷,但它们的叙述形态是全新的,它们对中国文学史理论与实践的积极影响是相当大的。仅就数量而言,至1949年,通史类的中国文学史就有数十种之多。除前面提到的之外,有曾毅的《中国文学史》,王梦曾的《中国文学史》,张之纯的《中国文学史》,汪剑如的《本国文学史》,欧阳溥存的《中国文学史纲》,蒋鉴璋的《中国文学史纲》,谭正壁的《中国文学史大纲》,胡怀琛的《中国文学史略》,凌独见的《国语文学史》,胡毓寰的《中国文学源流》,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郑宾于的《中国文学流变史》,刘经庵的《中国纯文学史纲》,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胡适的《白话文学史》等。断代文学史有刘师培的《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胡适的《最近五十年中国之文学》,陈子展的《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史纲要》,王哲甫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等。分体文学史有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梁启超的《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罗根泽的《乐府文学史》,王易的《词曲史》,刘麟生的《中国骈文史》,阿英的《晚清小说史》,李维的《诗史》,陈柱的《中国散文史》等。 二 回眸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的发展,我们首先要介绍梁启超、章太炎、王国维、刘师培等国学大家的文学史理论与著述实践。他们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理论的早期代表人物。 梁启超、章太炎二人被学界认作是我国新史学思潮的两面旗帜。梁启超在《中国史叙论》(1901)、《新史学》(1902)等著作中极力宣传“史学革命”的主张,他在批评旧史学中表明了他的新史学观。他认为,新史学要为现实所用,而旧史学“实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牒”(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1页,上海中华书局印行。);新史学不是单纯记叙人间过去之事实,“必说明其事实之关系,与其原因结果”(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1页,上海中华书局印行。),旧史学虽然内容丰富,却不能找出历史的内在因果关系;新史学应该是主客体的统一,旧史学很少体现作者个体独到的认识和个性特征。梁启超上述三方面的史学观点贯穿于他的文学史理论与实践之中。首先,他考察文学与文学史时特别重视文学与现实的联系,他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指出,“固今日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注:《中国历代文论选》第四册,第20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他对扎根于现实土壤中的平民文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古代的“好歌谣纯属自然美”,“好的歌谣,能令人人传诵,历几千年不变。其感人之深,有时还驾专门诗家的诗而上之。”(注:梁启超:《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第1页,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其二,梁启超尤其注意文学发展因果联系,他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以“先秦学派与希腊印度学派比较”,分析“先秦学派之所长”、“先秦学派之所短”。论述“儒学统一时代”,他也详究“其原因”、“其历史”、“其派别”、“其结果”(注:《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七》,第30-57页。)。其三,梁启超的文学史研究既注重“客观的资料之整理”,又注重“主观观念之革新”(注: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第1页,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他在《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中论述先秦歌谣时网罗摘录大量歌谣作品,可见其客观资料整理之翔实,又细心辨其真伪,提出独到的见解:“可见中国含有美术性的歌谣,自殷末周初,始有流传作品。……就此少数传品而论,周代八百年中,也很看出变迁痕迹。前期的格调,和《三百篇》有点相近;后期便和《楚辞》有点相爱;到《易水》、《垓下》两歌,已纯然汉风了。最可惜是战国时代传品太少,不甚能看出嬗变的径路,史料阙乏,无可如何了。”(注:梁启超:《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第15页,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