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519(2019)01-0011-09 一、政党的来源 执政的政党就是“执政党”。但什么是“政党”?政党是近代才产生的西方概念。“party”的词根是“part”,即(社会的)某个部分;“party”即代表社会某部分的(政治/社会)组织。 为什么近代才有代表社会某个部分的(政治、社会)组织? 17世纪中叶,1648年,欧洲结束了长达三十年(天主教徒与新基督教徒之间)的“宗教战争”,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凌驾于“王国”之上的神权崩溃了,“君权神授”观念也随之动摇。从此开始有了“nation”,即欧洲近代意义上的“国家”。“nation”的含意是“国土疆界内的民众”,即“民众之国”。后来我们把“nation”通译为“民族国家、主权国家”,使简单的词汇复杂化了。“nation”的最大特质是与“kingdom”(国王之国)区隔。在王国,王侯是主权者,土地可以被王侯私相授受,甚至随王侯的婚姻而变更。在民众之国,主权属于民众。 问题来了。谁是民众?在欧洲,民众明显分“阶级”,而且自古以来欧洲社会就分裂成相对稳定的上、中、下阶级,其文化习俗和语言都体现阶级差异,还有习惯法和成文法规定阶级的权利地位。无怪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第一节的开篇就声称:“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有了民众之国的概念,就有了代表不同社会集团的“party”(政党),彼此争夺“nation”(国家)的执政权,即“主权”。 在“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之前数百年,中世纪的欧洲各国一直有“议会”。但那是国王召集的与其他贵族首领商讨“众筹”战争款项的会议,不定期召开,二十年也未必开一次。“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之后,“民众之国”彼此为疆界频繁发生战争,议会就频繁甚至定期召开了。不同的社会阶级集团组织成“政党”,政党通过扩张欧洲中世纪的票决制巩固并扩大自己的“民意”基础。于是,“议会主权”不断侵蚀“国王主权”。 二、政党的类别 18世纪在英国发生的工业革命,在19世纪欧洲大陆接续发生。工业革命使第二产业取代第一产业的主导地位,新阶级产生,旧阶级衰落。“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签订两个半世纪后,到20世纪初,欧洲国王的权力被侵蚀殆尽,“议会主权”确立。定期召开的议会里充斥新的政党,即各种新阶级、新阶层、新利益集团的代表。比如代表农民利益的“农民党”,代表商业利益的“自由党”,代表宗教利益的“基督教党”,代表产业工人利益的“工人党”。所谓“议会主权”就是议会里的各种“政党”的联合执政权,各“党”经由获得选票多少来瓜分主权,获得短暂的执政权。为号召和组织民众争夺执政权,政党的效率越来越高,出现了党员、党纲、党纪以及党的科层体系。在组织严密程度上登峰造极的是俄国共产党,比天主教的教会系统还严密,以“铁的纪律、高尚的理想、民主集中制”著称。 “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仅过了一百三十年,美国建立了。美国与欧洲不同,旧大陆的社会革命由横跨大西洋的移民航船完成,移民航船淘汰了贵族甚至一切旧大陆的阶级。先进的武器和坚定使用武力的习俗是生存和成功的全部保障。没有贵族、国王,美国继承了欧洲中世纪就有的议会和票决制,并很快让选举权及于全体男性公民,即“普选”。但美国社会缺乏稳定的阶级,议会里就缺乏稳定的阶级代表,充斥粗鲁、甚至无赖议员,彼此动辄大打出手,时常出人命。权力无法集中就无法应付外来侵略、进行扩张战争、制止各州冲突。于是,美国有了权力堪比欧洲国王的“总统”,但职位不可世袭,还有由两院组成的国会和独立的法院进行分权制衡,防范总统变成国王,以免重蹈旧大陆推翻君主的漫长旧路。尽管美国国会也由“政党”代表组成,却并非“议会主权”。从欧洲标准看,美国的“政党”根本就不是“政党”,没有党员、党纲、党纪(有赶着议员去进场投票的“党鞭”),也没有党的科层体系。美国的“政党”是架投票机器,两党大致分成左右两派,随议题组合与总统进行政策博弈。为保证国会有制衡总统的能力,美国为政党设置了很高的门槛,让第三党迄今毫无机会。于是,相对欧洲的“多党制”,美国貌似“两党制”。 俄国1917年的“十月革命”后建立了苏联,在领土面积遥居世界第一的国家把马克思主义“消灭私有制”的思想首次落地。马克思不是人类第一个主张消灭私有制的思想家,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中国的孔子都有消灭私有制的著名主张。但马克思详细论证了资本主义时代人类面临的基本矛盾,预言资本主义社会将很快被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取代。苏联消灭了阶级和生产资料私有制,不仅为苏联民众提供了从摇篮到坟墓的均等化福利,还迅速实现了工业化,在短短二十年间就把贫穷落后和战争废墟上的俄国建成了世界第二大工业强国,科技上也与美国难分伯仲。领导这一切的是“铁板一块”的苏联共产党。苏共通过不断的内部“清洗”来达到思想统一,进而宣传教育全体苏联民众信奉公有制。苏联的强大以及完整、均等化的福利更增强了苏联人民对公有制的信心。尽管苏联也实行欧式议会制度,但因为苏联社会消灭了阶级,议会由苏共党员组成,并没有阶级或利益集团的代表。“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人民代表大会)”无异于一切权力归苏共,也几乎等同一切权力归苏共总书记。在第二产业时代,权力高度集中是鲜见的,只有军队或战时才需要高度统一的策划和指挥。接下来的历史很清楚。首先,“一切归公家”的社会在生活资料的生产上缺少活力。其次,精细管理全部生产资料甚至分配生活资料的苏共迅速官僚化,苏共领导集团及其宣传机器蜕化为纯粹的行政管理集团,丧失了政治功能。由于苏共上层集团专享管理特权,先与本党的巨量党员脱离,进而与普通民众脱离。再次,民众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成为公有制持续生存的最大威胁,迫使苏共集团采用特务手段压制不同思想和行为,使社会也丧失了活力。如此,苏共是全国生产资料和生产过程的计划和管理者,也是生活资料的分配者,既非欧洲意义上的,亦非美国意义上的“政党”,只是貌似“一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