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入二十世纪以来,象征旧制度旧秩序的封建君主制度在欧洲已经支离破碎,但文化传统中的国家主义却得到了普遍加强。在西方资本主义经历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时,通货膨胀和高失业率不仅导致了社会主义运动的高涨,也诱发了保守主义政治的回潮。国家主义向极端发展的结果,最终是激励了德国、意大利、日本的法西斯主义的极权政治理论。这种理论曾对人类的生存与安全带来最严重的灾难,它引起文明社会对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深刻反思,并为之付出高昂的代价。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出现的政治格局,为第三世界的民族振兴和国家发展开辟了有利的环境。一些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欠发达国家,在国家主义的旗帜下,纷纷摆脱了殖民统治,并积极探索社会发展的有效途径。它们一方面吸收工业文明和自由经济体制的积极因素,全力发展民族经济,不断改善国家的汲取能力以及再分配功能,另一方面又从自己的文化传统中摄取凝聚国家的力量,在保留政治传统的基础上,开始了晚工业化的进程。这种既不放弃自己的传统体制,也不排斥现代文明价值的社会发展模式,意味着强权政治与市场经济的相互结合,由此孕育了一种新的国家主义形态。 从60年代初开始,新国家主义(New-nationalism )的意识形态已经弥漫于东亚、北非和南美地区。自由经济的超常规发展,使得原本落后的文化结构和政治体制出现松动,官僚垄断资本控制社会集团利益的局面,逐渐被民营资本和市场规则所打破。这些发展中国家被迫引进西方社会的某些标准,以寻求更大范围的政治合法性。新国家主义的崛起,为第三世界的现代化道路树立了一个摹本,它的宗旨是以经济的迅速增长来维持国家的高度统一。这里,没落的历史文明和衰败的民族文化在新的年富力强的一代人中得以复苏,象征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形态也得到新的确认。随着社会经济条件的变化,晚工业化国家已经相对丧失了一些传统的强制性,但也出现了类似权威主义和保守主义的思潮泛滥。 一、一战以来资本主义世界面临的危机 从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初,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主要是围绕对剩余价值的最大限度的榨取和掠夺,而无力顾及社会福利的普及,从而忽略了劳动阶层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的改善。资本主义文明只是消灭了身分等级和宗法特权的制度,但出身和机遇的不平等还是被保留下来,它虽然在更大范围鼓励了个人创造,但又千方百计地在财产和权利方面,维持有产者的特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虽然是一种能力和智性的竞争机制,但只有在机遇和权利都相对平等的基础上才能体现出来。在旧制度与新秩序交替和转型的环境下,西方社会几乎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有效地发挥资本的潜力,致力于福利的创造,而是纷纷热衷于国际政治的角逐。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资本主义社会各种矛盾尖锐激化的结果,英、法、美等早期工业化国家面临的严重社会经济矛盾,以及德、俄、日等后发资本主义国家要求市场再分配的矛盾,决定了这场战争基本限制在新老两个资本主义集团的范围内进行。这既体现为资本主义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竞争,又包含了文明与文化的异质性冲突。而战争的结果,是在欧洲范围内促进了近代文明理念的扩展,像德意志、俄罗斯、土耳其等封建化的军事帝国,就在战争态势演变的背景下爆发了内部的革命,并促使这些君主制帝国迅速崩溃。但是,这些军事帝国的垮台,并不意味着新体制已经确立,由于传统的文明方式和文化结构的制约,尽管后来也出现了类似社会民主主义或苏维埃主义的尝试,但都没有脱离传统国家主义的浓郁色彩。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西方工业社会中围绕国家形式和政体性质展开的斗争,导致了各式各样的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的出现。在确认国家的政治合法性方面,国家主义仍是作为被抨击的主要目标,因为国家主义强调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和谐、统一以及对合法性的共同信仰,来保证合理秩序和合法权威的运作,其本质是反民主主义的。但国家主义强调国家与社会的健康互动,依此建立一个拥有自身的绝对要求的行政组织,本身又具有改良的愿望。从这个意义出发,二十世纪初期的西方社会主义运动,作为大众政治的变体,其主要的社会目标,是在于改良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汲取功能和再分配功能,调适各个阶级之间的利益差别,缓和激烈的社会对抗,所以,它始终处在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涵盖范围。当资本主义国家由政治功能型转向社会福利型以后,西方社会主义也就失去了它所要实现的目标。 在资本主义社会经历战后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的时候,围绕民主政治与普遍权利的争执,又导致了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两大政治思潮的激烈对峙。虽然这两种政治思潮都认同民主政治被作为教义而加以接受,但在实际上却有明显的差别。自由主义的民主政治观念,其实包括两种涵义:第一,它主要意味着一套多数统治为原则的政治制度,而这种被视为“多数人的专制”的民主观念,在历史上并没有真正实行过;第二,民主的广泛意义是自由、权利以及人类尊严,即主张唯一公正的政府只能是权力有限的政府,它不能因为秩序而牺牲人民的主权和个人的自由。在自由主义者看来,民主制度不仅仅是一种统治的方法,而且也是政治社会的一种生活规则,只有使它的人民在经济上得到安全,才能在世界上保持它的理想,并维持秩序、法律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