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讲,“国家”是这样一个政治共同体,其生命力源于成员的亲近感;这种亲近也许真实存在,或者,更普遍的情形是,它是想象的产物。在语源(和语法)上,该词是一个隐喻,与生物学上源于共同血缘的亲属关系——出身(natality)——明确相关;同样,这种亲属关系可能真实存在,也可能是设想出来的(参见Deutsch and Foltz,1963)。①显然,在本辑中,“国家建设”除了别的涵义外,还指创造共同的政治归属感;无论在许多(二战前即已存在的)“老”国家,还是在创建于1945年之后的约140个国家中的绝大多数,这一任务无疑都仍然盘踞在它们管理者的心头。 在这里我想指出,上文所说的“国家建设”问题,其中部分内容就是对抗市民社会中的非正式部门,它表现为包括腐败和保护主义在内的诸多政治活动,在庇护政治下,通常在范德瓦勒和我所说的“新世袭国家”,这些活动被制度化了(Van de Walle,1994,pp.129-157;1980年,我在《比较视野中的非洲世袭制》一文中使用了这一说法,Le Vine,1980,pp.657-673)。要进一步讨论独立之后的非洲的庇护政治,参见桑德·布鲁克(Sandbrook,1985)及姆旺达和汤格里(Mwenda and Tangri,2005)等人的著述。关于保护主义,埃森塔德和勒马的研究最为重要(Eisendtadt and Lemarchand,1981)。正式政府的管理者,努力在政府所确定的、更广泛的群体中,建立诚信、服从与合作的社会政治结构(“公民身份”是最能表示这种联系的一个词),但是,非正式部门及其基础—市民社会,与政府领导人的“国家建设”计划背道而驰;如果环境和/或条件有利,它们就可能阻挠该计划;或者在庇护政治下,促使那些领导人为保住自己的权力而加剧对抗。我承认,在许多情况下,“国家”比政府出现得要早(要寻找突出的例子,参见Armstrong,1982),或者“国家建设”已经取得了或大或小的成功;然而,我想集中关注那些存在对抗的环境与局势,因为本辑各篇文章所探讨的,正是建立对“国家”的忠诚、服从与认同。我讨论的主题包括:“法理国家”与“经验国家”的区别、非正式政治、保护主义(作为庇护政治)、寻租(包括腐败与盗贼统治的发展)和种族政治。然而,首先,为了考察非正式政治所发挥的作用,我想转向它的对立面:推动国家制度运行的正式政治及其规则。对于把握“经验国家”和“法理国家”之间的区别,这种方法是有效的。另外,在本文中,我大多数例证的材料,都来自我最熟悉的非洲政治和社会。 国家建设与法理国家 在一篇有重大影响的文章中,罗伯特·杰克和卡尔·罗斯贝格(Robert Jackson and Carl Rosberg,1982)将非洲的政府状态区分为他们所谓的“法理状态”和“经验状态”。论证是围绕布恩所提供的例子展开的(Boone,1998,pp.119-142)。除埃及、埃塞俄比亚、利比里亚和南非外,该大陆的其他所有国家,在21世纪开始的时候,都保持着二战后的结构,大部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国家)从1957年以来就一直如此。利比亚、坦桑尼亚、卢旺达、布隆迪、索马里、喀麦隆、多哥和纳米比亚曾经成为国际社会的保护区(在联合国的促成下实现独立),但是,其他国家,或者通过和平手段从前殖民国家(法国、英国、比利时、葡萄牙和西班牙)那里获得独立,或者有少数通过“民族解放斗争”获得独立。无论如何,实际上,1945年以来建立的48个国家,全都是作为“法理”构造诞生的;这种类似于公司的法律构造,其整个(或大部分)结构和附属物,包括边界、或多或少稳定的人口和管理机构(政府),都是根据国际法与实践的要求创造出来的;它们(像公司一样)能够与类似的其他实体订合同和打交道。然而,它们基本上不属于“经验”国家(按照一般的说法,民族国家);从有凝聚力的支持群体和身份群体那里,或者简言之,从国家公民那里,“经验国家”能够得到支持。少数非洲国家要么已经有了这样的公民(博茨瓦纳和塞内加尔),要么能够在取得独立或摆脱外来压力后,相对迅速地培养(或重新培养)这样的公民(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加纳和纳米比亚)。至于其他国家,作为“法理”国家,它们成了各种“国家建设”实验、模式、计划和方案的试验场,公平地说,这样的实验一直持续到今天。在一些“法理国家”,无力转向“经验”状态已经引发了国家分裂(索马里、刚果—金沙萨)、内战(卢旺达、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尼日利亚和苏丹)或其他的政治灾难。 无论如何,杰克和罗斯贝格的区分引出了有益的结论:“法理”国家的国家建设任务有着更大的困难,无疑远远超过“经验”国家;如果“经验”国家属于1945年后建立的新国家之一,它也可能已经创造出了那种联系国家与市民社会的支持物。那种联系物的存在总是存有疑义,有待证实,如果新国家继承了早就存在或仍在继续的国内冲突,这种冲突也可能成为危机的标志,或许导致国家退回到“法理”状态,或者甚至退回到国家实际分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