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重人事是政治思维的显著特点,重人文是思想文化的重要特征,因而“天地之性人为贵”也就成为重要的政治哲学命题。由此而推导出的政治法则,可以概括为:人为贵,圣为尊,王为大,民为重。 一、“天地之性人为贵” 《孝经·圣治章》说:“天地之性,人为贵。”至迟从春秋以来,张扬人的价值便逐渐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其具体表现是:在人与神的关系上,许多思想家倡导先人后神。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许多思想家认为万物之中,以人为贵。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思想家们普遍以人性论为基础推演人际互动原则和为君治国之道。 为什么天地之间,以人为贵?思想家们得出这个结论的途径不尽相同,他们提出的思路主要有以下几个。 其一,天、地、人同为万物之本。 人与天地同为万物之本的思想可能很早就产生了。《易经》以天、地、人诠释卦画,以人居天地之间,并通过天地人的关系判断吉凶。这表明中华先人很重视人在自然秩序中的特殊地位与作用。《老子》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许多学者对此的解释是:作为宇宙本体的“混元之气”为一。一分为二,“二则天地也”。天地、阴阳参和生人,三即“三才”,指天、地、人。“天地人既定,万物备生其间”,故“三生万物”(《礼记正义·月令疏》)。人不仅对万物生成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在维系宇宙秩序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何谓本?曰: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春秋繁露·立元神》)这种宇宙观必然把人置于万物之上,推之、崇之、尊之、贵之。 其二,人是神的目的,神是人的工具。 许多思想家认为人是神的目的。《孟子》引《泰誓》,认为天生人类而“作君作师”以养育、教化民众,且天从民欲,“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就将上帝人文化。董仲舒认为,万物皆是天神为养育人类而设,天“生育养长,成而更生,终而复其始,其事所以利活民者无已”(《春秋繁露·诸侯》)。许多思想家甚至把神作为人的工具看待,如《周易·彖传》提出“圣人以神道设教”。作为人的工具的神,不管外观上有多么高大,它已然失去目的意义。神为人而设,真正的目的是人,人才是最高贵的。 其三,万物之中,天人同类,人得天地之精华。 凡是主张人是鬼神的目的、造物之宠儿的思想家必定认为人的禀赋有特异之处,因而在宇宙间具有特殊的地位。董仲舒的思想堪为典型。他说:“天德施,地得化,人德义。天气上,地气下,人气在其间……故莫精于气,莫富于地,莫神于天。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其具体表现是:“天人同类”、“人副天数”,人是天的副本,形体、脏腑、精神与天相类,天与人可以相互感应,故“惟人独能偶天地”(《春秋繁露·人副天数》)。许多思想家不同意人是宇宙的中心和目的的说法,却又认为,人与天最相似、最相通。如《淮南子》的《天文训》、《精神训》有类似说法。许多道家思想家还认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人是“真人”。 其四,人类天钟灵秀,乃万物之灵。 人们普遍认为,人具有智慧,因而是万物之灵。荀子认为,人与万物都是自然的产物,而有“血气”的动物高于无“血气”的植物;在有“血气”的一类中,人又是最高的。这是因为有血气“必有知”,“有血气之属莫知于人”(《荀子·礼论》)。《淮南子·修务训》指出,人与动物都具有智能,而动物“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所以受制于智慧更高的人类。这正是人之所贵之处。 其五,人能改造自然,自食其力。 许多思想家认为,人是自然的产物,要受自然制约,而人可以认识自然,效法自然,进而利用自然。人与万物的区别之一,就是人以劳动为生,而万物靠自然生活。墨子指出:各种动物以皮毛为衣,以蹄脚为履,以水草为食,“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以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墨子·非乐上》)许多思想家进一步指出,正是由于人具备劳动的能力,人才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荀子说:“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荀子·富国》)人是自然的主人,可以利用自然为自己造福,这就突出了人的价值。 其六,人能够自觉结成社会,进而驾驭万物,创造历史。 许多思想家指出,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是人类能够自觉地结成社会。荀子认为,人与牛马相比,“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能“群”、能“和”,所以可以使万物为自己所用(《荀子·王制》)。《吕氏春秋·恃君览》进一步指出:人类生而柔弱,却能“裁万物,制禽兽,服蛟虫”,原因在于群居,并有一定的社会组织。以君主制度维系群体,驾驭万物,这是人道完备的必要条件。在文献中,这样的论述也很常见:圣人、王者不断创制文化和制度,从而推动了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人之所以为贵,是由于人类具有社会性,君主制度则是最好的社会组织。 其七,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在于懂得礼义、道德。 孔子、孟子认为,人与禽兽的差别很小,并集中体现为有无礼义。荀子认为:“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唐宋以来,受佛教、道教万物皆有佛性、道性思想的影响,许多儒者认为天地万物与人类一样也有道德、义理之性,却又依然认为人为贵。例如,朱熹认为,仁、义、礼、智是“天地之性”(又称“天命之性”),万物都禀赋了仁义礼智,如蚂蚁有“君臣之义”,虎狼有“父子之亲”。然而人性与物性毕竟不尽相同,“其不同者,独人于其间得形气之正,而能有以全其性,为少异耳。虽曰少异,然人、物之所以分实在于此。”(《孟子集注·离娄下》)人生来就具备四端五常,“人之异于禽兽,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朱子语类》卷五七)。具备伦理道德是人之为贵的根由,又是人之为人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