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教学是学校教育的呈现外壳,而它又由一堂堂课组合而成。教育承担着育人成长发展的目的,教学因而有了线性又立体的系统属性。描述教学由此具象为一堂堂课的观察——追问什么是好的教学,需从怎样才是一堂好课谈起;剖析“好课”内里,可以廓清暗藏教学本真。 统编版教材中,郑振铎的《猫》是一篇极有教学、教研难度的课文。自统编教材使用以来,《语文建设》刊发此课论文三篇。其中,一篇为测评研究,两篇为教学研究,一篇是肖培东的《我们都可能会是那只猫:〈猫〉教学反思》(2018年第22期,以下简称《反思》),一篇是袁海锋的《〈猫〉的教学困局与拓进》(2020年11期,以下简称《拓进》)。虽然探讨侧重不同、言语形式各异,但两文关涉的教学质性讨论却不谋而合,可谓貌离而神合。因此,可剖析二文而由《猫》课之一斑窥教学全豹。 教学何处始:课文体性的破题 教材以经典文学作品为文本来源,阅读教学围绕教材选文展开,是语文教育特殊的学科属性。教材所选作品文体各异,文体间体性迥然又隔膜。所谓“文各有体,鲜能备善”(曹丕《典论·论文》),正是从创作角度指出了文体的阈限:文体各有拙擅,难以兼众体之长又避诸体之短。明确作品体性差异,是理解作品内容的起点。过渡到阅读教学,课文体性确认,便成了教学的不二破题点。 《拓进》偏于文本分析,是备教型论文;《反思》基于课堂实录,是施教型论文,但对《猫》教学起点的把握却是一致的。《猫》的体性深隐模糊,但并不意味着体性可以游移——“把它作为散文教可以,作为小说教也可以”。两文都意识到文体破题对《猫》教学展开的重要性。《反思》对《猫》的体性确认,从作品归属的原初文集信息入手:收录此文的《家庭的故事》是郑振铎的一部写实短篇小说集。为了进一步确证《猫》的小说体性,《反思》还引用了文集《自序》“他们并不是我自己的回忆录,其中或未免有几分是旧事,却绝不是旧事的纪实”句,与其子郑尔康“我家的猫,也有遇到灾难的时候……自从上述那两件‘猫的事件’发生不久以后,父亲便写了……《猫》”的忆语。两处材料不仅证实了《猫》小说文体的必然性,还明确其小说虚构体性。《反思》借此清晰了《猫》的创作目的:借这件事来阐述自己对生命价值及人性的思考和态度。在破开文体迷局之外,又打开了教学的深度目标,为教学深入指出了宏观大方向。 《拓进》对《猫》小说文体的确认,与《反思》极为类似,甚至对《家庭的故事》文集信息的提及、《自序》中作者言论的引用,皆有重合。不同处在于,在对小说虚构体性的确认外,《拓进》还讨论《猫》小说散文化的变体倾向:“(情节)没有大起大落,大开大阖,没有强烈的戏剧性,没有高峰,没有悬念,只是平平静静,慢慢地向前流着”(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作品只是截取了关于三只猫的故事横断面,它们之间松散对接,不存在情节“起承转合”的发展逻辑。《猫》的教学难以遵循传统小说教学“梳理情节发展”“分析人物关系”继而体会小说主旨的课例路径。在教学大方向下,下步教学怎么走并不清晰。 体性不仅制约着作品呈现,亦深刻影响着教学本性施展。文体破题校准了教学的起始点,进而明确了“教什么”的内容疆域和“怎么教”的方法大走向。这使得教学不致于从开端便“失之毫厘”,而使教学后续走向与最终达成“失之千里”。不过,起始破题也仅是教学第一步,虽然可以由文体破题“三岁看老”,却不是教学达成的“老”处模样。正如《拓进》所言:“遵循文体气质,只是找到一把打开文本解读之门的钥匙,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理解自然登堂入室”。 进程如何推:由浅入深的梯度设计 世界于时空维度铺展,事与物置身世间,常有一个“起承转合”线性展开,阵列出由开端发展而高潮终局的高扬或衰落的梯度进程。课堂教学也有类似线性阵列。由教学的事务属性导源,一堂好课自然有一条由开端发展而高潮终局的上升梯度曲线;受限于未成熟学生的认知现状,一堂好课需要一条由浅入深、自开端到高潮的梯度路径。《反思》施教中的课堂落实,《拓进》备教中的思路明确,都内隐着进程梯度这样的好课标签。 “浅浅教学”是肖培东一贯的教学追求,“浅浅”既是对肖式课堂生态的描述,亦是对个案教学进程梯度的展现,这在其《猫》的教学案例里有清晰显露。《反思》主体截取四段教学实录:实录一引导学生明确三次养猫的共同点,得出“亡失”的故事结局和“难过”的情感倾向。导致三猫亡失的天灾、人祸、己过缘由与“一缕酸辛”“怅然的,愤恨的”“更难过得多”的情绪变迁,有小说发展的梯度展开,过渡到课堂又是教学进程梯度的局部体现。实录二聚焦猫吃芙蓉鸟,“我”凭什么判定凶手。“浅浅”是肖式教学的路径策略,而不是对浅显内容的非理性迷恋。前边故事是第三只猫事的层层铺垫,在“熟悉文本内容的基础上,直奔第三只猫的遭遇阅读探究……才是《猫》的教学关键”,如此设计不仅有横向的教学进程急进,还有纵向教学梯度的落实。小说环境情节人物等物性要素的文学意义,在于彰显其主旨的神性内容。实录四寻找小说第五只“猫”,实质便是由小说物性要素向神性内容过渡的教学梯度切换。在张妈对“猫”的身份追认中,小说教学迫近课尾,教学梯度亦升近顶峰。 如果说《反思》是步步为营式线性梯度设计,《拓进》则采用了剥茧抽丝式环型梯度设计。《猫》文体外壳模糊,高达27.6%的文体误识率严重阻碍教学的有效展开,《拓进》则借《家庭的故事》文集讯息与作者《自序》材料破掉一层迷障;《猫》与传统小说“起承转合”的小说体性迥异,《拓进》则以汪曾祺《小说散文化》助力,又冲破《猫》散文化的体性特异迷障;遵循《猫》的“诡异”体性,但文学理解与教学推进仍然难以登堂入室,《拓进》则又开掘出《猫》动物小说的第二体性。借助动物小说“以动物为主要描写对象,从动物或人的视角出发,描述动物故事或人与动物的互动,其旨归还是人的问题,表达作者对人之本性、处境思考”的体性内质,明确动物小说隐喻化的手法偏好,在课文理解和教学设计上破掉一道障壁。再由隐喻对象的相似性,从第三只猫受误解而被迫打却无可辩驳,引导学生聚焦张妈被妻子责骂的委曲又无言的悲切处境。借由猫被赶走、横死屋檐,黑猫再来食鸟,暗示张妈未被写出的悲惨遭遇。教学由浅入深地、由外而内地读解《猫》复杂而深邃的文学语码,教学梯度随教学困境的剥除深入而升级。教学困境层层包裹的是宝贵的教学资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地解决教学困境,教学梯度也由外而内、由浅入深地铺展在课堂,引导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