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危机”话语与20世纪美国教育改革

作 者:

作者简介:
阎亚军,男,博士,浙江大学教育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教育哲学研究,浙江 杭州 310028;张珊珊,女,北华航天工业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教育理论、教育教学管理研究,河北 廊坊 065000

原文出处:
教育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话语本质上具有意识形态性,是政治家实现其政治目的的强有力工具。“自由”与“自由危机”是美国政治家经常使用的话语,是美国人习以为常的意识形态。在20世纪美国几次重大的教育改革中,美国的精英往往运用“自由危机”话语,来激发民众的参与热情,获得社会各界的广泛支持。可以说,被夸大甚至是制造出来的“自由危机”话语,实际上推动了美国的教育改革。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5 年 08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G5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11(2015)5-0009-05

      “……处于危机中”是美国精英进行革命动员、推进国家建设和社会进步的主导话语。话语不仅会成为社会权力斗争的焦点,而且是政治家传播其意志和观点、推动社会变革的力量。批评性话语分析认为,话语是一种社会实践,它是社会秩序的一种永恒的介入力量,从各个角度反映现实,通过再现意识形态来操纵、影响社会过程。语言的使用可以促使话语的改变和社会的变革。[1]社会机构、政党、新闻媒体都可以运用话语参与社会变革。[2]

      教育改革作为一项重要的社会变革,也经常受到某种话语的操控、影响。在20世纪美国的教育改革中,“国家”处于危机之中只是表面的,更深层次的则是“自由”处于危机之中。“国家危机”无法触动每个个体,而公民个体的“自由危机”则会触及每一个人。因此,美国的精英们在发动教育改革时,在鼓动民众支持和参与改革时,不断采用“自由危机”话语;并且,他们善于把“自由危机”渲染得真实而紧迫,这样教育改革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自由危机”话语背后的“自由”偏爱

      在美国人的价值观中,自由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美国《独立宣言》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独立宣言》发布二百多年后的20世纪末,“自由继续是一种争论的起因,同时也继续是个人和社会自我界定的一个关键因素。”一份民意测验问道:“你作为美国人最感到骄傲的是什么?”69%的人回答说:“自由。”[3]“自由”渗透到了美国人的政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小学生每日必宣誓效忠“自由”,体育比赛前观众必高唱国歌赞颂“自由之疆”,大小美元硬币上均刻有“自由”(liberty),以“自由”为名的地名遍布全国。可见,美国人对“自由”的钟爱,已经到了一种近似于偏执的程度。[4]对美国人而言,自由既意味着行为不受约束,又代表着一个明确的、完全的自由体制,包括:新闻自由、信仰的自由、和平集会的自由、维持多党政府的自由以及私人经营企业的自由,等等。

      自由作为一种价值观念、文化理念,已经渗透到美国社会和民众的心理,甚至可以说已成为美国人国民性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美国人珍视自由,自由也成为他们看待很多问题的视角,这与他们的民族宗教有很大关系。“移民北美大陆的新教徒正是那些不堪忍受本国教会统治的繁琐的国教礼仪而坚持保持自己和上帝进行直接交流的教徒,他们身上体现的是一种要求个人独立和自主的精神。他们把这种精神带到了北美大陆,并在这里生根。”[5]新教主张个人直接阐述上帝和《圣经》,因此新教的教义是个人主义的。新教的教会各自有独立性,而没有什么共同的、集中的权威机构。因此可以说,新教的精神内核就是自由,这种自由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天赋权利,神圣不可侵犯。

      正是出于这种强烈的自由情结,包括独立战争在内的各式各样的社会、经济等的“危机”均被转化成“自由”问题,“自由”处在“危机”中成为美国精英推动革命的重要原因。例如,在美国革命时期,以托马斯·潘恩为代表的众多政治家以“自由危机”为主题撰写了大量激昂夸张的文字。潘恩始终围绕“自由”这个核心话语来诠释独立战争的内涵和意义。在他看来,独立战争所要捍卫的是一个“理想”,那就是“自由”,“我们战斗,并不是为了奴役他人,而是要让一个国家自由,要在地球上开辟空间供诚实的人生活。”为独立而战者,就是“真诚地捍卫自由的人”。[6]

      二、“自由危机”话语在20世纪美国教育改革中的体现

      “自由危机”话语集中体现在教育改革的政策文本中,体现在提倡、发起教育改革的美国精英的言论、文章中。纵观20世纪美国的几次重要的教育改革,我们发现,经常用来倡导改革、主张改革必要性的话语是“自由危机”。

      1.“自由危机”话语与要素主义教育改革

      20世纪初进步教育在美国发展迅速,并对世界上很多国家的教育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与此同时,美国的资本主义经济也发展迅速。但是好景不长,1929年开始的世界性经济危机使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遭受重大经济损失。面对这场经济危机,不少人想到了学校和学校教育。美国教育界、政界乃至军界一些人开始反思进步主义教育。以巴格莱为代表的要素主义者倡导要素主义的教育改革,致力于使公众了解美国教育的软弱和进步主义教育的危险。要素主义教育的兴起,还有一个重要的历史社会背景,即以希特勒、墨索里尼为代表的德国、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对美国的民主社会造成了威胁。当时美国许多政治家、教育家都意识到,德、意等国独裁势力的兴起是对所谓的“美国的民主理想”的直接挑战,而“正当国内外情况处于非常危急的关头,美国教育竟然意外地软弱无能,这是特别不幸的”。[7]巴格莱进一步指出,“美国教育的首要功能是要保卫和加强这些理想,特别是要强调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自由和宗教自由。”[8]在巴格莱看来,进步主义教育使美国的学生没有达到其他国家基础教育的学业标准,产生了很多没有“文化”的选民。而公民若没有“文化”,社会进步就会受到影响,就不可能获得自由,相反却可能受到奴役。贝斯特将进步主义教育称为“反理智主义”的教育,它造成了美国学校学术水准的下降,“而且还威胁着自由本身”。[9]

      美国人认为自己的国家是“自由世界”,与“奴役”的法西斯制度是格格不入的。为了免受专制世界的迫害,美国人必须参加反法西斯战争。当时的美国政府在动员本国民众支持和参与对法西斯的战争时,就充分借助和利用了“那些深植于美国历史经验之中的价值观”。[10]最典型的就是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提出的“四大自由”口号,用以“唤醒和敦促不甚情愿的美国准备战争”。[11]“四大自由”包括: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12]四大自由充分体现了受到珍视的美国价值观,为罗斯福20世纪30年代的新政实施提供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