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权,主要指经济上的权利以及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权益。利权一般都是相对国家而言,即国家的经济权利与权益,在某种程度上也涉及国家的主权。清末的收回利权运动,是由爱国工商业者积极主导、社会各界(包括一部分清朝官员)踊跃支持、抵制外国列强对中国利权的疯狂掠夺、采取各种方式从列强手中收回丧失的利权、发展民族资本主义的一场运动。这场运动不仅具有鲜明的反帝爱国运动性质,同时也兼有一定的反封建色彩,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谱写了值得重视的篇章。关于这场运动的时代特点,有学者曾指出:“与缺乏广厚社会基础的戊戌变法运动不同,清末收回利权运动是从社会中下层喷发而起的民族抗争风潮;与19世纪基于‘华夷之辨’的文化隔膜而形成的反洋教斗争有别,收回利权运动属于20世纪中华民族觉醒和成熟的时代内容。在自然世纪流转的过程中,时代的更新便寓于其中了。”① 20世纪之初的中国,为何会爆发声势浩大的收回利权运动?收回利权运动的主导者和参与者是哪些社会阶层?运动的作用与影响如何?这些问题史学界虽已有诸多成果进行了考察,但其中仍有需要进一步探讨之处,以下即分别予以论述。 一、收回利权运动的兴起 收回利权运动的兴起,首先是由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外国列强加深对中国的政治控制与经济侵略,使中国急剧丧失大量利权,面临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 1894年爆发的中日甲午战争以中国战败而结束,清王朝被迫签订了前所未有的卖国条约,不仅向日本支付2亿两白银作为巨额战争赔款,割让台湾全岛,增开商埠,而且允许日本人在通商口岸自由开设工厂,“从事各项工艺制造”,产品运销中国内地,只交所定进口税,并可在内地设栈寄存。随后,欧美各国列强援引“利益均沾”的特权,也得以在中国自由开设工厂。于是,诸国列强纷纷争先恐后地在华建立工矿企业,修筑铁路,开采矿山,直接对中国进行疯狂掠夺。 与此同时,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新阶段,垄断资本在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均取得了支配地位。帝国主义最重要的特征,是以资本输出取代商品输出成为对外侵略的主要方式。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的签订,为帝国主义列强对华输出资本洞开了方便之门。在此之后,各帝国主义国家竞相向中国大量输出资本,并通过输出资本而夺取中国的各项利权。 攫取对华铁路的投资和修筑权,是当时各国列强对华输出资本的重要方式之一,也是列强巩固和扩大其在华势力的有力工具。甲午战争后,列强在华争夺铁路投资和修筑权的竞争十分激烈。中国路权几乎丧失殆尽,其危害极为严重。时人即已意识到:“盖自帝国主义发生,世界列强拓土开疆,莫不借铁道以实行其侵略主义。……是故铁道者,通商之后援,而灭国之先导也。”②开矿设厂,是当时各国列强对华输出资本的另一种重要方式,其危害也不仅仅只是涉及经济方面。例如“清末外资在中国开办矿业,其所涉及的问题,至为复杂。矿业并不是一项单纯的经济企业。……一处办有成效的矿区,可以很自然的成为一个独立的社区(Community),像一处城镇一样。如果此一社区被置于外人的控制之下,加之,外人在华又享有多项政治上和经济上的特权,其将发生的后果,自非单纯。所以,外资办矿一事,在实质上,并不仅仅属于投资牟利甚或矿冶技术的范畴,其中实包含有错综复杂的政治意义”。于是,“外资办矿常为各国对华全盘政策中的一个环节,其政治性的意义,远超过于投资本身所具有的经济意义”。③ 伴随着利权的大量丧失,还出现了帝国主义在华划分势力范围的瓜分狂潮,严重加深了中国的民族危机。当年的爱国志士,曾满怀愤激忧患之情描述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危机:“俄虎、英豹、德法貔、美狼、日豺,眈眈逐逐,露爪张牙,环伺于四千余年病狮之旁。割要地,租军港,以扼其咽喉;开矿山,筑铁路,以断其筋络;借债索款,推广工商,以脧其膏血;开放门户,划势力圈,搏肥而食,无所顾忌。官吏黜陟,听其指使,政府机关,使司转捩。呜呼!望中国之前途,如风前浊、水中泡耳,几何不随十九世纪之影以俱逝也。”④ 显而易见,中国利权的丧失,是与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掀起瓜分狂潮相辅相成的。时人有言:“比年以来,各国势力范围之划定,实借攘夺铁路矿产为张本。”⑤因为列强在华划分势力范围的主要目的之一,即是资本输出。例如列强在华攫取铁路修筑权,既是资本输华,又是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另外,利权又是国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利权的大量丧失,后果极为严重,不仅使中国经济利益受到极大损害,也使中国的主权进一步遭受极大破坏,导致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必然会激起中国人民的强烈愤慨,轰轰烈烈的收回利权运动也随之兴起。 其次,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民族资本主义获得初步发展之后,工商业者经济实力有所增强,思想认识有所提高,组织程度有所发展,这也是促使收回利权运动兴起的重要因素之一。 甲午战争之前,中国民族资本主义虽然已经产生,但商办企业为数不多,资本额较小,由官办、官督商办企业居主导地位。甲午战后,随着民间社会中“设厂自救”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一情况逐渐发生变化。1895年至1900年间,商办民营企业不仅数量明显增加,而且资本额所占比例显著提高,开始在整个中国的近代企业中居于主导位置。于是,工商业者的经济实力迅速增长。据不完全统计,1895年至1900年中国新设工矿企业共计122家,其中商办107家,占资本总额的83.3%,官办、官督商办15家,占资本总额的16.7%。⑥20世纪初,民族资本主义又获得进一步发展,其特点同样是商办民营企业的发展更为迅速。这一时期不仅民间开设的工厂数量和投资金额大大增加,而且投资的范围也较前更为广泛。除原有的缫丝业、棉纺织业、火柴业有很大发展外,烟草、肥皂、电灯、玻璃、锅炉、铅笔、化妆品等行业也都有民族资本投资的工厂出现。 民族资本主义虽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获得了发展,但同时也面临着日益严重的帝国主义经济侵略,尤其是利权的大量丧失,使民族资本的生存发展举步维艰。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对广大工商业者而言同样也是迫在眉睫的重大问题。在此情况下,工商业者的思想认识也逐渐有所提高,开始将眼光从一己之身家财产移注于国家和民族的存亡,萌发出近代民族主义思想。19世纪末,即有商界人士指出:“爱国非可空言,其要尤在联合,一人之爱国心甚微,合众人之爱国心其力始大。”⑦到20世纪初,工商界有识之士更大声疾呼:“凡我商人,宜发爱国之热忱,本爱国之天良。”在1905年由商会联络发起的全国性抵制美货运动中,“伸国权而保商利”也成为颇具号召力和影响力的重要口号。当时的工商业者,对利权丧失的严重危害也有较为深刻的认识。例如对铁路修筑权的重要性,江苏商人即曾指出:“路权一失,不啻以全省利权尽归外人掌握,及此不争,将来切肤之痛,不独吾省受之而直接,在商界尤属不堪设想,此万万不可不出死力以抵抗者也。”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