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3)05-0033-06 马克思《博士论文》在唯物史观创立过程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它在马克思主义形成过程中居于何种地位?这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的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研究中长期被忽视的问题。英国学者麦克莱伦认为,马克思的《博士论文》“本身没有多大意思”①;法国学者阿尔都塞以轻蔑的口吻指认马克思的《博士论文》“还只是学生的习作”②。苏联的一些研究者则从固有的观念出发,采取“掐头去尾”的做法,将马克思早期的著作简单贬斥为“不成熟著作”。中国理论界也普遍认为,马克思在“博士论文”时期尚处于“模习”、“混乱”与“过渡”的思想状态,并无太大哲学建树;一些研究者甚至认为,“1841年青年的哲学博士马克思走进社会时,是一位地道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他脑海里占据统治地位的这种反映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政治的理性观念论,只是在接触到现实社会问题(《莱茵报》时期对经济利益关系的评判)时才开始出现裂痕”③。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一时期的马克思在面临理论与现实的矛盾抉择时总是选择后者,从而频频打破包括青年黑格尔派在内的19世纪德国思想界盛行的形上之风与精英情结。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突破单一的机械自然观、精神异化理论和自我意识的精神解放等局限,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关系统合起来加以认识和把握,以更广阔的视域和更高远的视角来探寻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和解放的道路,初步展露出了正确认识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摆脱自然的奴役和压迫、“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正确认识人与社会的关系、摆脱社会的奴役和压迫、“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正确认识人与自身的关系、摆脱自己对自己的束缚和压迫、“成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④的思想雏形,初步形成了“三个解放”、“三个主人”的思想萌芽,表达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些重要观点。 一、立足人的现实性,关注人的主体意识,使人成为自己的主人 要实现真正的自由,就必须首先正确认识人自身,摆脱自己对自己的束缚与压迫,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成为自己的主人。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一方面重塑人的现实性,从而实现了对青年黑格尔派一定程度上的超越;另一方面,树立了人的主体性,这是对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继承。 人的本质是意志自由和自我意识,这是黑格尔以及包括写作博士论文时的马克思在内的青年黑格尔派的共同信念。但马克思对人的理解在自我意识的基础上,实现了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双重超越。马克思既同青年黑格尔派一道扛起了人的主体性这面大旗,又深刻洞悉到了唯心主义的抽象性弊病。鲍威尔等人脱离现实的人,片面强调自我意识,把历史理解为自我意识经历否定之否定的异化发展史,使自我意识成为具有绝对权威的最高主体和抽象的神秘力量,使自我意识中的自我沦为大写的、抽象的自我。马克思并未将自我意识局限在纯粹精神领域,他认为抽象的个别性只是自我意识的原则之一,而经验的个别性才最为重要。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哲学值得推崇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不是把抽象个别的自我意识而是把感性个别的自我意识当作最高原则。此时的马克思认为,原子或自我意识所具有的“经验”的、“感性”的、“个别”的、“自然”的形式,实际上就代表个体的现实的人。这是马克思在这一时期认识历史和人的基点。这一基点或出发点,无疑是对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的超越,具有深刻的哲学革命的意蕴。 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不仅在对人的现实性问题的理解上迥然有别,而且在对主体性、能动性的理解上也有着根本的区别。一方面,马克思在论证个别自我意识的独立性和能动性时,突出强调独立自由的个人在对周围现实关系上应当采取更加积极的态度。他认为,以自我意识为起点的新哲学应当成为实践的力量去积极地干预现实、改造现实,使现实世界重新变成一个合理的世界;另一方面,马克思在强调能动性的同时也看到了制约性,反对把自我意识绝对化,提出了“定在的自由”,即现实的具体的自由,这样的自由要受到现实世界的必然性存在的制约。这是马克思在人的自由和能动性问题上对青年黑格尔派的重大超越。 不仅如此,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关于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的理解,还与旧唯物主义划清了界限。为了论证这一思想,马克思对伊壁鸠鲁哲学中的原子偏斜运动理论进行了阐释。他认为,德谟克利特的唯物主义决定论哲学缺乏“能动的原则”,这就是马克思后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说的“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与此相反,注重人的主体性自由的伊壁鸠鲁则强调原子运动中的个别性、自主性和偶然性,强调原子通过脱离或偏离直线的运动把自己从直线中解放出来,这是对他物限制性关系的否定和对自身解放的肯定。伊壁鸠鲁的偏斜运动被马克思誉为“表述了原子的真实的灵魂”。⑤在马克思看来,偏斜运动象征着原子经历了否定之否定,使人摆脱外在的束缚,从而获得独立和自由。 马克思对伊壁鸠鲁的天象理论给予高度关注。在马克思看来,天象理论与原子论中的偏斜运动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在马克思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天象理论仅仅是伊壁鸠鲁同占星术进行斗争的理论武器,它本身与物理学、原子论没有关系。马克思则认为,天象理论实际是伊壁鸠鲁同天体系统中的永恒规律和理性进行斗争的理论武器,这一理论的实质就在于使人摆脱宿命思想的束缚,树立起主观能动意识,追求人的自由和发展。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看到了人的心灵的最大迷乱起源于人们把天体看作是有福祉和不可毁灭的思想。他责备那些由于愚昧迷信而认为人需要天的人,痛斥那些陷入虚妄的解说和占星术的毫无创见的戏法之中的人,鄙视那些越出自然科学的界限而投身于神话怀抱的人。马克思认为,所有天象、所有自然现象的发生并非是万能的神秘存在物在背后的支配;同样,人类行为的发生也不是由于神秘力量的决定,而是源自人类自身的心理(如软弱、恐惧和需要等)对人的活动的支配。人类对天象的认识和对其他自然现象的认识一样,其目的就是使人不再过迷乱的生活,从而获得心灵的宁静。因此,要消除神话和恐惧,就必须“通过追寻现象,从现象出发进而推断出不可见的东西时,神话才会被排除。必须紧紧抓住现象,抓住感性知觉”⑥。从这一观念出发,马克思认为,人的主体性的确立、自我精神的解放、心灵恐惧和焦虑的消除,是伊壁鸠鲁哲学的重大贡献。与此同时,马克思也看到伊壁鸠鲁所倡导的所谓“最高的自由和独立性”离开了历史和现实的社会存在和社会关系,最终导致了他对现实的逃避,并把对自由的追求转向内心的宁静,从而在社会历史领域陷入唯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