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9)02-0210-05 在中国近代史上,1903年是关键性的一年。是年,轰轰烈烈的拒俄运动的展开,《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的风行,章太炎著名的革命文章的发表和轰动一时的“苏报案”的发生,使得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和革命运动的发展更加迅猛,影响乃至决定了此后中国的政治与历史走向,使这一年“成为革命行程一个关键的转折年头”①。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1903年同样是关键性的年份。是年,章太炎、刘师培、邹容、陈天华等革命派作家的重要著述的问世,不仅是政治思想界的大事,亦是文学界的大事,对中国近代文学的主题导向和发展趋势影响甚巨。是年,梁启超于1902年冬日点燃的“小说界革命”火炬迅速形成燎原之势。1903年,晚清小说界如火山进发,高潮迭起;新小说创作如雨后春笋,盛况空前。晚清最具影响力的新小说家几乎都在这一年亮相,竞相推出自己的拳头产品。新小说中成就最高的社会谴责小说,诸如李伯元《官场现形记》、《文明小史》,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刘鹗《老残游记》,金松岑《孽海花》等,均在这一年问世。小说界的热闹与繁华,亦伴随着报界、语言文字学界、诗坛和文坛的喧哗与躁动。1903年,中国文学在近代化的路途中继续阔步前行。 一 梁启超于1902年冬揭橥的“小说界革命”,大大改变了人们头脑中禁锢的小说观念,唤起了晚清一代新小说家的创作激情,成为新小说蓬勃发展的催化剂。时人对应运而生的“新小说”有着形象的描绘:“二十世纪之中心点,有一大怪物焉:不胫而走,不翼而飞,不扣而鸣;刺人脑球,惊人眼帘,畅人意界,增人智力;忽而庄,忽而谐,忽而歌,忽而哭,忽而激,忽而劝,忽而讽,忽而嘲;郁郁葱葱,兀兀矻矻;热度骤跻极点,电光万丈,魔力千钧,有无量不可思议之大势力,于文学界中放一异彩,标一特色,此何物欤?则小说是。”②1903年,新小说一纸风行,风光无限;一飞冲天,傲视文坛。 1903年的小说界可以开列出一长串耳熟能详的作品:5月,李伯元《官场现形记》开始在《世界繁华报》连载,《文明小史》和《活地狱》在《绣像小说》连载;《胡雪岩外传》出版。6月,忧患余生《邻女语》在《绣像小说》连载。7月,陈天华《猛回头》刊于《湖南俗话报》;张肇桐《自有结婚》初编十回发行。8月,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电术奇谈》等在《新小说》连载;刘鹗《老残游记》在《绣像小说》连载;苏曼殊译《惨社会》在《国民日日报》连载。9月,鲁迅译《月界旅行》出版;《空中飞艇》出版。10月,金松岑撰《孽海花》(前五回)在《江苏》刊载;鲁迅译《地底旅行》在《浙江潮》刊载。12月,林獬《玫瑰花》在《中国白话报》连载……新小说创作掀起了高潮。 李伯元的写作生涯并不始于1903年,此前已发表了《庚子国变弹词》这部“中国民众的受难史”和“中国反帝文学在弹词方面的最初一部书”。③然而,真正使他“骤享大名”的则是那部引领了晚清社会谴责小说创作潮流的《官场现形记》。这部在新小说创作潮流中涌现的潮头性作品,不仅使李伯元坐上了晚清职业小说家的头把交椅,而且以其巨大的社会影响力显示了“小说界革命”的实绩。其所开启的“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与时政,严加纠弹”的取材倾向和主题意向,“笔无藏锋”的讽刺艺术和“谴责”的基调,④对晚清新小说创作有着覆盖性的影响。1903年,《绣像小说》创刊是小说界的一件大事。主编《绣像小说》是李伯元创作生涯的转折点。作为继《新小说》之后创办的晚清最为重要的小说杂志之一,《绣像小说》从第一期起就表现出对“小说界革命”的主动回应。李伯元在主办《游戏报》时,曾公开声称“觉世之一道”是“游戏”⑤,倡导的是游戏人生的态度。然而,在《本馆编印〈绣像小说〉缘起》中,李伯元则声称“欧洲化民,多由小说,榑桑崛起,推波助澜”,强调自己编发小说的目标是“或对人群之积弊而下砭,或为国家之危险而立鉴”,“揆其立意,无一非裨国利民”。⑥这些话语几乎是梁启超新小说理论的一种翻版。是年,李氏重要代表作《文明小史》与《活地狱》自《绣像小说》第一期开始连载。“夙报大志,俯仰不凡,怀匡救之才”⑦的李伯元,在“世界昏昏成黑暗,未知何日放光明”的时代背景下,立下“书生一掬伤时泪,誓洒大千救众生”的写作誓言,⑧试图在政治道路之外寻找一条以拯救“世道人心”而解决社会问题的路径。 刘鹗《老残游记》在《绣像小说》连载,是1903年小说界值得大书特书的重要创获。这部被夏志清定位为中国的第一本游记体“抒情小说”和“政治小说”的旷世杰作⑨,以丰富的思想意蕴、哭泣与醒世的创作意向和独特的文类价值,赋予其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划时代意义;其富有深度的心理刻画、娴熟的限制叙事技巧和高超的结构艺术,均显示出作者艺术思维的超前性和戛戛独造的创新性。叙述人脱掉了传统小说家那件说故事的外衣,具备了现代抒情小说的质素,取得了近乎革命式的成就。相比之下,胡适誉之为“总想熔铸新词,作实地的描画”的“前无古人”的“描写的技术”⑩,尚属细枝末节问题。 1903年秋,吴趼人在《新小说》因缺乏高质量稿源而陷入困境之时援之以手,将历史小说、社会小说、写情小说、笑话小说齐头并进,在《新小说》第八号推出《痛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电术奇谈》、《新笑史》四种小说,成为《新小说》第一创作主力。吴趼人凭借《新小说》这一得天独厚的平台(“小说界革命”之旗帜),成就了其“小说界一时无两之巨子”(11)的声誉。《痛史》是晚清历史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作品之一,写的是宋元鼎革之际的历史故事,针对的却是晚清政治腐败、列强侵凌、国将不国的社会现实,以“警世之文”激发国人的爱国情感。《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继《官场现形记》之后影响最大的社会谴责小说。它的出现,标志着社会谴责小说从揭露官场迅速扩大至批判整个社会黑暗现状。出于对处身其中的那个无法修补的现实世界的极度失望乃至绝望,晚清小说家努力表现出对这个丑恶世界的谴责与批判,而其秉持的价值标尺则是传统的道德伦理。以拯救道德而达于救世救国,是中国传统文人奇特的政治假想,生活在20世纪初年的晚清新小说家依然没能摆脱传统文人的道德救世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