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5)01-0028-12 我们越是主动地进入现代性,越是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现代性对于现代人类文明,对于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意义,并同时意识到现代性的矛盾性及其负面效应。要真正理解现代性的问题性质并找到其出路,我们特别需要领悟和掌握马克思立足时代又超越时代的思想旨趣、路向与方法。作为生活于现代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伟大思想家,马克思既给予他所处的时代以密切关注和深入探究,又始终眷顾和思考着整个人类的历史命运,因此,他的思想在时代与历史、当下与永恒、过去与未来、现实与理论之间也就不断地展开着“阐释的循环”,并由此形成极具理论创造和拓展能力的开放性品格。笔者认为,马克思关于人的存在的矛盾性及其历史向度的思想,就是这一阐释的循环的重要产物,它深深地切入现代人的生存方式和命运之中,非常值得我们在今天重新解读并接着往下讲。所谓的现代性问题,归根到底是现代人的生存方式和命运问题,因而,我们在今天所面临的就是在现代条件下认识自己的任务,只有从思想上进入人类的现代生存问题的底蕴之中,才能真正理解我们所处的现代境遇的性质,打通现代与传统、西方与东方、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种种屏障,走出一条更具建设性和普遍意义的现代化之路。 一 我们知道,是苏格拉底所转述的“认识你自己”的神谕成了西方哲学持续不懈地追求的鹄的,而柏拉图关于人和世界的两重化以及理念至上的观念,则在西方思想文化的历史中长期处于主导地位。从一定意义上说,由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共同孕育的西方文化的理性和信仰这两大维度,就既是这一观念的体现,又强化并扩展了这一观念。(注:一般所谓“希腊文化是理性文化,希伯来文化是宗教信仰文化”,是就这两种文化的特征和主导方面而言,并非说前者没有非理性因素,后者没有理智的成分。参见[美]威廉·巴雷特著,杨照明、艾平译:《非理性的人》,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4、5章。)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理性从社会和学术中获得强劲动力并给予西方宗教以极大影响, 宗教自身的改革也逐渐使圣俗两界为个人所沟通。而经由康德和黑格尔哲学的探讨与论 证,理性和信仰有了进一步的和解,与此同时,西方关于人及其世界两重化的观念,也 从过去要么僵硬的二元对立要么简单的一元同一向辩证统一转化。笔者认为,这一思想 文化语境构成了马克思最初思考自己的生活和社会问题的出发点;而经由与现代社会的 对话,马克思在思想理论上取得的突破和建树,也首先体现为他对人的存在问题的新的 理解。 我们先就康德、黑格尔哲学作一简略评述。康德的哲学以批判哲学著称,通过理性批判,他要给予解答的全部问题实则是人的问题,即“我能知道什么?我应当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最后是“人是什么?”构成康德哲学思想前提的就是人的感性与理性的二重性和现象界与本体界的二分。由于人的感性和与之对应的现象界的存在,人需要自然科学知识;由于人的理性和与之对应的本体界的存在,人需要伦理道德。为此,他分别通过理性的理论运用和实践运用的不同展开,解答了知识和道德何以可能的问题。康德这样写道:人类,就其属于感性世界而言,乃是一个有所需求的存在者,在这个范围内,他的理性对于感性总有一种不能推卸的使命,那就是要顾虑感性方面的利益和幸福;但人类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动物,他还有更高的目的,理性还有更高的用途,那就是它不但要考察本身为善为恶的东西,而且还要把这种善恶评价与祸福的考虑完全分离开,而把前者作为后者的最高条件[1](P62—63)。此即要求由信仰所保障的“至善”成为人的一切活动和整个社会的最高原则。他还指出:人是大自然的目的,人的自然秉赋的宗旨就在于理性的充分发展,但由于它超出了自然本能且个人生命又极其有限,所以它只能在世代相续的全人类身上达到。而人类的全部秉赋得以发展的手段则是人类在社会中的对抗性即人类的非社会的社会性。因而,人类要加以解决而且是最后才能解决的问题,就是建立起一个普遍法治的公民社会[2](P3—11)。康德的这些具有鲜明的现代色彩的 思想,曾成为马克思青少年时期的重要精神资源。 黑格尔哲学似乎不是人学而是神学,因为他试图达到在上帝那里才能达到的全知全能 ,尽善尽美,但这正反映了现代理性的勃勃雄心,那就是为人类提供绝对知识或曰终极 真理,以便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生存和发展中的所有基本问题。黑格尔要完成人类在其 无限发展中才能完成的事情,固然反映了时代理性和他本人的僭妄,但他把真理全体理 解为一个过程,以辩证的运动的观点看待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事物的对立和统一,又恰恰 触及到人类存在及其命运的本性。(注:这里所说的“一切事物”也包括“上帝”。在 黑格尔那里,上帝其实也有矛盾和缺陷,也属于辩证法。因而与费尔巴哈的看法有所不 同,我们可以把黑格尔哲学视为对上帝神学的一种解读。参见《精神现象学》第7、8章 以及译者在第8章最后的注解。)他提出实体即主体的原则,但实体作为主体不是两者原 始的或直接的统一,而是实体自身双重化及其扬弃的过程,如他所说:只当实体是建立 自身的运动时,或者说,只当它是自身转化与自己之间的中介时,它这个存在才真正是主体。唯有这种正在重建其自身的同一性或在他物中的自身反映,才是绝对的真理[3](P11)。黑格尔由此消除了在康德那里仍然存在的二元论倾向。在《精神现象学》中,人类意识就是按照这个原则发展起来的,并因而呈现为从主观精神到客观精神最后到绝对精神的否定之否定的历史行程;其中,人的自我意识、生命、劳动、理性和精神的辩证性质更是得到相当深入的探讨。西方哲学由柏拉图所确立的人和世界的两重化模式,到黑格尔这里被重建为精神实体自身的两重化及其扬弃的过程。这种辩证的思想后来被马克思在人的感性活动的基础上批判地继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