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城市社会阶层嬗变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明伟(1963-),男,辽宁沈阳人,历史学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北京行政学院 历史教研部,北京 100044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辑刊

内容提要:

清末民初是中国社会发生深刻变革的重要时期,城市作为近代工业文明的中心,到20世纪,传统社会原有的社会结构出现了空前的错动奇观,城市社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分层和社会流动。随着晚清社会结构发生变化,新的社会力量开始出现,城市社会里民族资本家、资产阶级近代知识分子和工人开始崛起,逐步走上社会的政治舞台。近代中国城市社会阶层的变迁为中国现代化进程带来了重大而深刻的影响。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2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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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6.9;K2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02)01-0116-06

      一、清末民初的城市化过程与社会结构的变迁

      晚清社会商品经济不断增长,逐渐改变了中国几千年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形态。进入20世纪初叶,工厂、铁路、矿山、轮船、电报、银行都不断地涌现,人们的生产、生活发生了意义深远的变化。以上海为中心的东南沿海和长江流域诸城市,是中国近代企业最集中的地区,到1911年初,共建立近代企业117家;以武汉为中心的两湖地区建立企业37家,全国建立的工矿企业有近千家。近代工矿业的发展亦带动了城市交通运输业和金融业的发展,到1911年初,全国商办轮船公司有20家,官商合办和私人资本开设的银行已有20家,中国近代城市经济体系的雏型已初步展现。

      上海的发展在近代中国城市发展中是首屈一指的,由于它所处的开埠港口重要地位,随着对外贸易的开展与租界的扩张,现代工业兴起,十里洋场商业兴盛,城市规模扩展十分迅速。由于中外企业在上海的建立,使大批因贫苦、自然灾害、战乱而失去生计的人涌入上海,据统计,1894年上海工厂的工人数已达到3.622万人,为全国第一位。[1]根据1895年租界的人口统计,英、美、法各租界人口共为29.7797万人[2],华界人口为60万以上,所以这时上海总人口已超过90万。

      上海开风气于全国之先,其经济文化的辐射作用,对全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当时的报刊评论指出:“比年以来,上海新事业虽甚无可观,然自苏报风潮以后,内地文人颇有受此激荡,而顽梦因以大苏,于是,内地有所谓志士者,日以加多。然因受报纸、新书之教育,故内地志士恒崇拜上海之所谓志士者。上海之所谓志士者,因身处四通之地,闻见自广,而更事亦多,积岁既久,阅历亦深,而内地初开化之少年,若与之比较,所逊远矣。”[3]

      天津近代伊始,城市经济还是以作坊手工业和家庭手工业为主,1867年崇厚设立天津机器局,是天津近代工业之始。自清末新政开展以来,天津城市发展尤为迅速,直隶总督袁世凯,在其督直期间,以“开通风气”自诩,推行“新政”,他委派周学熙等人,创建了直隶工艺总局、高等工业学堂、劝工陈列所、实习工场、劝业会场和银元局等官办企业,鼓励和扶植绅商集资创办了毛巾厂、牙粉厂等,在天津,还建立起公园、植物园,“电灯、自来水亦以次设立”[4]。到1911年,天津已有工厂134家。[5]民元以后,天津又出现了一批颇具规模的大型工厂,如丹华火柴公司(1913)、久大精盐公司(1915)、恒源纱厂(1916)、华新纱厂(1920)、永利碱厂(1922)等大规模的工业企业。[6]天津以传统手工业和商业同对外贸易、近代工业相衔接,虽然近代化起步较晚,却成为近代华北城市化最快的城市,它接纳了华北农村大量人口,1803年,天津市内与郊区四乡人口共26.0017万人,到1922年,市内人口达到105.2699万人,加上郊区四乡人口总计139.356万人。[7]

      青岛在光绪中叶还是一个数百户居民的渔村,1879年,登州总兵驻扎此地后,逐渐成为一小市镇。开埠通商以后,青岛迅速建立了纺纱、卷烟、机器制造、炼油等中外工业企业,到1924年,仅日商开设的工厂就有57家,雇佣华工2万名。1902年,青岛市内人口仅1.4905万人,到1917年,猛增到9.15万多人。[8]从以上各大城市人口的增长情况,可以看到近代人口城市化的迅猛程度。

      近代城市化的发展,带来了清末民初中国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进入20世纪初叶,清末社会出现了向近代化工业社会转型的趋向,社会商品经济不断增长,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开始瓦解,传统社会原有的士、农、工、商等各社会阶层受到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开始分化。到了20世纪初年,特别是科举制度被废除以后,传统的士绅阶层急剧分化,许多开明绅士开始流向“自由职业”,凡举公司、企业、商务、报馆、学会、自治乃至新军军部都成为他们的“用武之地”,以至社会中出现了一个“绅商”阶层。他们或创办新式企业,或投资铁路和矿山开发,成功地跃入民族资产阶级行列。由于士大夫阶层与官僚和民间资本之间都有密切联系,早在1895年,科举状元张謇就开始兴办新式企业,正如他后来所回忆的那样:自甲午中国败绩,“军国威丧削,乃知普及教育之不可已,……推原理端,乃不得不营实业”[9]。在两江总督刘坤一的扶植下,1898年,张謇所创办的大生纱厂开始出纱,张謇由此走上了企业家之路。

      清末城市社会风气和生活方式亦发生了变化。许多士人开始学习科学,崇尚发明创造,提倡投资设厂。在四川,“洪雅萧君开泰,前曾试造火镜,惜未告成,近其友张君因其旧式,精益求精,能在距离六七丈之地焚化四寸厚精铁,闻已禀请大吏在沪设厂制造”[10]。“湖南长沙民立明德学校,于理化各科无不研究,故东洋纸各物已能自造,近又制有真笔版出售,价廉物美,人乐购之。”[11]据统计,清末士绅投资近代企业者达140家,全国各地都有士绅投资办厂,长沙监生禹之谟创办了织布厂,巴县秀才杨海珊创办了火柴厂,厦门生员孙逊创办了电灯公司,士绅开始向近代企业渗透。

      随着清末立宪运动的开展,士绅也开始在城市里从事立宪、自治活动。据学者统计,清末谘政院和各省谘议局议员1600名中,大多数来自士绅阶层,100名议员中,91%具有传统功名。[12]此外,士绅阶层还在城市组织社团,兴办报刊,出版西方书籍。在上海,由于城市经济的发达,“名儒硕彦荟萃于斯,各立学会,互相研究,藉以交换知识,开通社会,……或谋地方之幸福,或望教育之普及,各有深意存其间也”[13]。据一份20世纪初报刊编辑、记者、主笔出身表显示,48名编辑、记者、主笔中,有42名具有传统功名,占87.5%。[14]由此可以看出,城市的发展打破了传统社会的封闭状态,在这种挑战之下,士绅阶层不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群体。士绅职业的多元化,促进了城市社会的分层和流动,从而有助于城市社会的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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