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文学,我们可以有不同角度来作出的界说,如反映说、表现说、象征说等等,这些不同界说如果不是作出极端性的结论,那么它都可能揭示文学的某一特质。然而,这些界说都基本上是作的静态分析,如果换从动态的描述,将文学作为一种言说的话语来看,则我们就还可看到文学的新的特质。基于这一考虑,笔者从文学活动及其产品的对话性上作了一番探析。以下,我们从几个方面加以论说。 一、本文内部与本文相互关系的对话 对话(dialogue),即一种交谈、会晤。它必须要有晤谈的双方乃至多方。这里说本文内部的对话,说得通俗一点,即本文内部的上下文关系,本文显义与隐义的层接关系,本文题材与主题间的照应等。 这种对话关系必须落实到本文的物化形式上才能较好地说明。如杜甫诗句“两个黄鹂鸣翠柳”,单此一句也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出的值得赞赏之处,但又接一句“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样,“两个”与“一行”的数字对称关系就出现了,而“黄鹂”与“翠柳”,“白鹭”与“青天”,又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再又有“鸣”所处的静态与“上”所显示的动态构成动静平衡的张力结构,再又有两句诗中体现的近景与远景交错的既有镜头景深感又有近物特写的美学透视效果,由此,两句诗之间形成了一种互相以对方为依托,又都反过来呈现出对方的微妙的对话效果。这一对话,不是以一方来说另一方,而是双方互对对方加以言说并也对对方的言说予以反应。这一对话关系与其说是作为作者的杜甫头脑中拟构的,毋宁说是语言规则本身的规定,也毋宁说是人们的接受心理上具有的“格式塔质”的惯性,人们在感知外物时往往是将它们看成一个联系着的整体。 本文内部的对话关系也可以采用较为隐晦的形式。鲁迅小说《药》中,华老栓一家与夏瑜一家的悲剧故事,由两家的姓氏可以简读为“华夏悲剧”,即由具体的人物和故事写出了中国的社会悲剧,而由小说末尾的坟上的花环又暗示出悲剧之后可能有的新的希望。在这里,小说的具体生动性与整体象征性,语意义与象征义之间就有了一种对话关系,象征意蕴要由具体描写衬托才有血肉,具体描写又得靠象征意蕴才有深度。对此,我们当然也还可以说这是鲁迅在构思、写作该小说时就有的思想,但是我们也应该考虑到这一追溯作者“原意”的思路在大多数场合下是行不通的,譬如《红楼梦》的主题探讨,就可以从政治到宣淫,从影响国家大事的“反清复明”思想到写作者的个人情感遭际等方面作很大跨度的跃动,我们最好还是将“原意”这一几乎无法稽考的问题搁置起来,将其看做是本文内部的一种意义的对话关系,它可以有一经写出就独立于作者控制的能力,这样才能给各种对文本的释读敞开一道大门,使对本文的阅读有更多意趣。 本文内对话关系的物性特征还可从文学语体上见出。钟嵘曾标举五言体诗居文辞之要,也有好些论者提出附议,称五言诗“独秀众品”,〔1〕“佳处多从五字求,解识无声弦指妙”〔2〕等,这种对诗歌五言句式的推崇实际上是在七言诗盛行的背景下提出的,按王力的说法,“多数七言诗句都可以缩减为五言,而意义上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气更畅,意更足罢了。”反之,“每一个五言句式都可以敷衍成为七言。”〔3〕由此,我们从五、七言可以互相转换中见出, 写五言诗的诗作有对意义更含蓄隽永的追求,写成七言的诗作有对抒情写意更酣畅的追求,每一种语体方式都对另一种方式进行了一种“应该这样”的对话。 同时,本文与本文之间还有一种“互文性”(Intertextuality ),即本文作为一种话语来显示它的存在时,各个本文之间也就有了对话,其中一个本文的状况对另一个本文的状况就会有直接或间接影响,相互都以对方作为本文,自己则成为描述的话语,如从李白写三峡的两首诗就可见其互文性。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有名的《朝发白帝城》,单从字面看,这只是记山水、写游记的诗,李白的另一首《上三峡》单独来看也同样如此: 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这两首诗分别写于李白被流放去贵州的归程和去途,那么了解到该写作背景后,就可以看出遇朝廷大赦而“一日还”的欣快与大赦前作为被流放者“三暮行太迟”滞重的对比,其中一篇诗作就是对另一篇诗作的诠释。 在当代作家中,高晓声创作的“陈奂生系列小说”也体现了本文间的互文性。第一篇《漏斗户主》发表后虽也得到了个别批评家的关注,但作者并不满足,认为没有达到该创作应有的社会反响程度,于是又写了第二篇《陈奂生上城》,写农村实行责任承包制后早先老吃补助也老吃不饱的陈奂生,在改革的大背景下的变化,作者自叙是想以第二篇小说来“救活”反响不大的第一篇小说,〔4〕结果真的遂愿。 要读透《陈奂生上城》,就应先看以前发表的《漏斗户主》,而看了《漏斗户主》,也应再看《陈奂生上城》才有完整的人物性格的把握。可以说,两作品构成了互衬的对话关系。 其实,在文学史上,任何新的巨著的问世都可能追溯到一个古老的源头,从而使整个文学影响史应作出局部的甚至是根本性的改写,这也都是本文间对话关系的体现。罗兰·巴特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