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1)03-0172-12 按照朱自清先生《诗文评的发展》一文的说法,现代学科意义上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其“名”(即“文学批评”一语)是舶来的,其“实”(经典、理念、方法、演变等)则出自《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集部的诗文评类。①笔者曾著文,将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的百年嬗变描述为“从‘学出集部’到‘识通四库’”。②“经史子集”不仅仅是传统文献的分类方法,还是学术研究的思维方式和批评方式,更是汉语学术的知识学谱系和理论范式。同理,《总目》不仅仅是一部文献学或目录学经典,更是一部具有明显的“兼性”特征③的阐释学或批评学经典。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无论是兼通四部的“中国古代文论”,还是学出集部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均渊源有自、顺理成章地带有经史子集及其《总目》的兼性阐释之特质。 在现代性语境下,中国文论的兼性阐释正面临两大挑战:一是“以西律中”或“以中证西”的强制阐释,二是“分科治学”或“专业主义”端性思维。二者合谋将中国文论从其兼性阐释的学术传统中剥离出来,从其经史子集的有机整体中切割开来,从而酿成当下中国文论研究的“无根化”和“标本化”的双重困境。如何在经史子集之知识学谱系与中国文论之阐释学理论的深度关联的基础上,重新清理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学理依据、古典形态、现代嬗变和当代价值,对于突显中国文论的“中国性”,对于在文学理论研究领域重塑中国方案、中国范式和中国特色,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学理依据,既植根于经史子集知识学谱系,又生长于“兼”“通”互训之语义根柢,从而在兼性主体、兼性思维和兼性文本的逻辑层面有机生成兼性阐释的学术内涵及学理框架。“中国文论”又称“中国古代文论”和“中国文学批评史”,三千年的“中国古代文论”,与“经史子集”的范式生成基本上同向同行、同体同构,从而在文献的互文性、学派的交融性和心态的“平心而论”等不同层面建构起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古典形态。近百年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从“学出集部”到“识通四库”,分别在“集”奠其基、“史”开其局、“子”拓其疆和“经”聚其力的不同领域交织成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现代嬗变。对经史子集与阐性阐释之学理依据的重构,对三千年古典形态的重塑,对近百年现代嬗变的重建,最终是为了揭示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当代价值:如何行之有效地将中国文论的兼性阐释用之于文论典籍“新四部”和大学教育“新文科”的建设,如何在镜鉴西方、通变传统的基础上重建文论话语的“中国性”,于文学理论领域重塑中国方案、中国范式和中国特色。 一、兼性阐释的学理依据 讨论中国文论兼性阐释的学理依据,需要从“兼”这个关键词说起。 “兼”的篆体
是个象形字:只手持双禾。《说文解字·秝部》:“兼,并也。从又持秝。兼,持二禾;秉,持一禾。”④《说文通训定声》释“秉”云:“手持一禾为秉,手持两禾为兼。”⑤从一禾到两禾,“兼”已是“秉”的倍数。“兼”还可释为“三”。《文选·鲍照〈还都道中作〉》“俄思甚兼秋”李善注:“兼犹三也。”⑥汉语成语有“日夜兼程”,这里的“兼”又是所有基数的倍数了。“兼”的“事半功倍”不仅是数量化而且是品质性的,因为“兼”与“同”“容”“包”“怀”等字同义。《孟子·滕文公下》“周公兼夷狄”焦循正义称:“兼、同、容三字义同。故杨倞注以‘兼术’为‘兼容之法’。君子之容物,亦犹天子之同徐方。《广雅·释诂》云:‘兼,同也。’本诸此。容之义为包,包之义为怀。”⑦“兼”甚至与“通”同义。《管子·五行》:“天子出令……命行人修春秋之礼于天下诸侯,通天下,遇者兼和”,集校引张佩纶云:“兼,通也。”⑧“兼”一旦与“通”互训,其阐释空间就可以囊括整个宇宙了:于时空是《庄子·天下篇》说的“六通四辟”⑨,于人类则是《白虎通义》说的“圣者,通也”⑩。 西语有词根,汉语也有词根,而汉语的“词”之“根性”有二:一是决定这个词之根本义的字,二是这个字最早的释义。就本文的关键词之一“兼性阐释”而言,“兼”这个汉字是它的词根,“兼”最早的释义(手持两禾)则是它的词根之词根。“手持一禾”者,固守一端,偏于一方,是《庄子·天下篇》所说的“方术”,或称为“端性思维”或“端性阐释”;“手持两禾”者,兼和包容,会通适变,是《天下篇》所说的“道术”。依照《天下篇》的描述,上古文明史之嬗变是“兼”在前而“秉”在后,“悲夫!道术将为天下裂”。在汉语阐释学的语境下,中国文论研究如何从“方术”返回“道术”,如何从“以西律中”的强制阐释和“专业主义”的端性思维返回到传统文论的兼性阐释,正是本文所要探讨的核心问题。 生长于“兼”“通”互训之语义根柢的中国文论的兼性阐释,其理论的逻辑维度有三:一是主体身份之兼性;二是思维方式之兼性;三是文本纂集之兼性,三者有着密切的内在关联:兼性主体具备兼性思维,兼性思维创生兼性文本。分述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