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被人们称为“批评的世纪”。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批评的世纪”,世界文论的舞台上“主义”纷呈,流派林立。经过漫漫几十年的发展演变,结构主义之真正跨语言跨学科跨文化的理论旅行,别的“主义”实难以与之比肩。即便是告别了“结构主义”的“后结构主义”,也是以对“结构主义”的反思、反叛、扬弃为起点。我们已经看到,学界在梳理在绘制“结构主义”的发育谱系、发展版图而书写《结构主义史》;我们即将看到,学界在清理在考察“结构主义”的理念、概念、术语、话语、流派、阵地而编撰《结构主义百科全书》。国际文论界的最新动态表明,即便是在“后结构主义”之后的新世纪,“结构主义”之真正跨语言跨学科跨文化的理论旅行,依然是当代文论与比较诗学研究的一个基本论题。近年来在英国谢菲尔德大学(2015年)、意大利米兰大学(2015年)、中国广州外语外贸大学(2016年)、捷克科学院(2018年)相继举办的几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结构主义”均被纳入大会议题。今年7月在布拉格举行的“中欧文学理论的世界影响”国际学术研讨会,其主题就是“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与现象学”的理论旅行。看来,“结构主义”并不像有些人以为的那样在现如今已经是一个有些陈旧的话题,而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若明若暗的“主义”,一个需要给予冷静的历史回溯与多维的理论反思的“主义”,一个需要回望、有待再探也有可能深度开采而得以重构的“主义”。 “结构主义”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学派。这是一种思潮。这是批评界不少学者所认同的结构主义如是观。 然而,曾经是法国结构主义主将的罗兰·巴尔特对这一定位却不以为然。在巴尔特看来,结构主义并不是一个学派,也不是一个运动,而是一种活动。巴尔特196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的题目就是“结构主义作为一种活动”。 这样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必须说结构主义活动:创作或思考在此处并不是重现世界的“印象”(impression),而是真的制作一个世界,它与原来的世界很相似,不是为了复制,而是为了使它可以理解。因此人们可以说结构主义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摹仿活动,这也就是为什么,严格地说,在知识的结构主义和文学或一般的艺术之间并没有任何技术上的差别:它们两者都是摹仿,不是在内容上的模拟(就像在现实主义艺术中所做的),而是在功能上的模拟(列维-施特劳斯称之为同形[homologie])。当特鲁别茨柯依(Troubetskoy)把语音客体作为语言变化系统建立起来的时候,当普罗普通过将他事先拆解的斯拉夫民间故事的结构化而建构起一个民间故事时,当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发现图腾的想象形象有同形的功能时,当J.-P.里夏尔(Richard)把马拉美的一首诗分为特征明显的震颤节奏时[……]这是把一些成分以及这些成分连接起来,加以调整形成的表达。[……]于是与分析模式或创作模式之间的关系就决定了结构主义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人们重建客体是为了呈现功能,可以说,是路径造就作品;这就是为什么应当说结构主义活动,而不是结构主义作品。(200—201)① 结构主义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理论。这是一种方法。这是文论界不少学者所建构的结构主义如是观。 然而,曾经是布拉格结构主义首领的扬·穆卡若夫斯基对这一定位却不以为然。以穆卡若夫斯基之见,结构主义不是“理论”:“理论”通常是作为固定的知识体系而呈现的;结构主义也不是“方法”:方法一般被视为同一化的运作机制。结构主义是一种“认识论立场”:它既独立于“理论”又独立于“方法”。1940年,穆卡若夫斯基在《美学与文学学中的结构主义》一文里强调: 源自科学与哲学持续的相互联系,并在这种联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科学观点,即结构主义。我们讲“观点”,是为回避“理论”或“方法”这些术语。“理论”意指稳固的知识集合,“方法”同样意味着工作准则完整且不容更改的集合。结构主义既非前者,也非后者——它是一种认识论立场,从中自然会得出某种工作准则乃至某种认识。(184) [……]作为意义的统一体,结构比单纯叠加的整体要大得多,这类整体是由各部分简单相加所产生的。结构的整体包含自身的每一个部分,与此相反,这每一个部分刚好符合这一整体,而非其他整体。结构的另一个本质属性是它的能量特征和动态特征。结构的能量性在于,每一个单一要素在共同统一体中都具有一定功能,这一功能使要素位列结构的整体当中,将其捆缚到整体之上;结构整体的动态性则为,这些单一功能及其相互关系,由于持续的变化,构成自身能量特性的基础。作为整体的结构处于持续的运动之中,因此区别于因变化而遭到破坏的叠加的整体。(185) 在此,结构主义的主要原则以最简要的概述被勾勒出来,它不是个人的“发明”,而是现代科学史发展的必然阶段。然而今日已经可以在心理学、语言学、普遍美学,乃至不相关联的艺术理论和艺术史中,在人种学(民族学)、地理学、社会学、生物学,可能还有另外其他的学科中,谈到结构主义了。(186) 在对作为一种“认识论立场”的结构主义作出这番界说之后,穆卡若夫斯基重点论述两门学科——美学和文学学的“结构主义”理念。 [……]在单一艺术样式的整体理论集合中,文学是迄今为止在结构的意义上处理得最为系统的学科;也是在文学中,符号和意义的问题体现得最为显著,这对结构主义美学来说具有至为根本的重要性。艺术材料的问题对于结构主义文学理论具有独特的关联性,艺术材料在诗歌中为语言,主要来自由人创造的符号系统,它建构在作为社会产物的人和整个自然及文化的关系之上。(《美学与文学学中的结构主义》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