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词源学上讲,西方语言中的“批评”有“分析”、“评判”之义,而批评的对象可以是周围世界的所有事物包括人本身,批评行为及批评结果的话语表达则体现了批评主体的思想观念、认识方式和情感态度。作为人类总体社会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批评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活动,而当批评对象专注于“文本”,或者以文本破译的方式对待批评对象的时候,我们就是在从事人文科学的活动,也就是从这个意义上,美国当代学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1934- ,也译为杰姆逊、詹明信)把人文科学和文本性(textuality)联系起来:“首先可以把文本性描述成一种有方法论意义的假设,人们由此认为,人文科学(还不仅仅是人文科学,例如DNA遗传密码)的研究对象构成了我们破译或诠释的众多文本,与此不同的是,以往把这些对象看成是我们以种种方式努力去认识的现实、存在,或是实体。”①人文科学的对象是文本化了的现实、存在和实体,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人类的文学艺术活动以及对这种活动的理论总结和概括——文艺学。而以文本为对象的批评,有必要面对被命名为“文艺学”的理论文本或文本性社会实践进行分析和评判,这是“文本批评”的题中应有之义。因此,以文艺学为对象的批评是有存在的基本合理性和依据的。 一、文艺学学术批评的可能性 文艺学学术批评,指的是以文艺学为对象的学术批评。此间包含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作为批评对象的文艺学具体指什么?二是此种批评的学术性如何体现? 以文艺学为对象的批评,将文艺学这种理论研究和理论话语领域视为整个人类文艺活动的组成部分之一,而对人类文艺活动整体的批评也就必然包括对文艺学理论的批评。这种批评所指向的对象领域,包括文艺理论建构,文艺批评行为,文艺历史叙述,文艺学课题、标准和期刊,文艺学学术事件,高校文艺学学科建设等方面。② 文艺学批评的学术性,体现在对文艺学理论的基本性质、主体定位、话语方式、逻辑体系等问题进行理论化的深入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说,文艺学批评是用理论思维思考理论对象,它是一种理论的理论,是理论的一种批评性的自我反思行为。因此,文艺学批评也应具有一般学术话语的性质和特征。“学术性话语以其对专业知识的关注与掌握而显示出独特而倔强的存在……批评的学术性在于,它特别关注批评对象自身的具体性质、特点和规律,提倡一种具有专业特点、逻辑性强而思维缜密的话语表述方式。运用自身专业的概念和标准,对批评对象做出相对独立于政治论断的学术评价。学术性批评活动的全过程,内含着知识的聚集、验证、扩展和更新,其成果代表着人类知识领域的演进和认识能力的提升。”③因此在人类知识系统的总体图景中,学术性批评充当着不可替代的角色。 文艺学学术批评是理论的一种自我批评,它体现了“理论”身份的变异,同时也是理论与批评结合之后一种视阈反转的结果。首先,理论是哲学体系的专门化和碎片化,也就是说,当哲学的涵盖一切的普适性话语表达不再具有针对具体领域各类问题的实际解说能力的时候,哲学就会为复数性的、更加适合各专业领域的理论所代替。对此,詹姆逊也有话说,“理论出现于伟大哲学体系的终结点,出现于一种市场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中,理论还不免要变成不同的理论商标……哲学体系的特点是将现实中形形色色的观念统统吃进,再赋予其一种单一而自成一体的语言、概念和术语系统。在这个意义上,哲学的终结意味着没有人再认为这是可能的了。这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同时操起各式各样的理论语言。我们找不出什么将这些语言综合在一起而变成一种万能语言(master language)的办法,而我们甚至连这样做的愿望也没有。”④如果说,文艺学是一种面对文学(文艺学严格讲就是文学学)的总体性学问、一种关于文学的哲学的话,那么文学批评,尤其是20世纪以来批评意识与某些专业学科的理论话语(精神分析学、语言学、社会学、文化学、伦理学等)相结合后形成的批评理论,则是文艺学理论碎片化的结果。其次,批评理论作为一种批评实践与碎片化专业化语言相结合的产物,它在吸收批评的攻击性的同时,也重新唤起了理论的批判性活力。正如美国批评家、学者乔纳森·卡勒(Jonathan Culler,1944- )所强调的,“有时理论似乎并不是要解释什么,它更像一种活动——一种你或参与、或不参与的活动。”⑤法国学者安托万·孔帕尼翁(Antoine Compagnon,1950- )对理论与文学实践的关系从文学活动的角度作了更为明确的说明:“粗略地讲理论就是‘批评之批评’或‘元批评’(如对一门语言进行描述于是与之对立的元语言,对一门语言的功能进行描述于是与之对立的语法)。它体现了一种批评意识(对文学意识形态的批评),一种对文学的反思(反观批评,自我意识或自涉)。”⑥而当理论自身的批判性活动特点以及自我指涉自我反思能力被激发起来之后,其视阈有可能从面对文学(包括文学作品、文学现象)到面对理论自身的根本性反转。这种反转,既是理论具有“自反性”的题中应有之义(正如卡勒所言:“理论具有自反性,是关于思维的思维。”⑦),也是整个人类文学活动的必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文学从产生之日起,就应包括或朦胧或清醒的自我反思,而这种反思直到文学活动已有了完全成熟的理论结晶之后,仍不失去其生命力,它就可以体现为对理论本身(对其理论前提、意识形态预设等)的质疑和反思。如此说来,对于我们称之为文艺学学术批评的这种理论的自我反思和批评,如果硬要认为没有存在的必要,倒是一厢情愿的无稽之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