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有影响的史前艺术研究著作中,我们不难发现,著述者绝大多数是史前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而美学家和文艺理论家却极少。这一格局至今还没有多少改观,如,目前世界范围内许多有关史前艺术的研究机构并不设在艺术史的学科部门,而是设在考古部门,由此可见一斑。从发现史前艺术至今的100多年中,尽管对史前艺术的研究一直有进展,但艺术起源问题依然是难解之谜。正如整个史前学尚处于儿童时期一样,艺术起源学和审美发生学也仍然处于初创阶段。因此,在建构当代型态的马克思主义人类学美学的历史进程中,如何对艺术起源问题作出新的理解,就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一、研究艺术起源问题的当代意义 歌德曾经说过:“有一个情况对我很有利,在观察事物之中,我总是注意它们的发生学过程,从而对它们得到最好的理解。”很显然,我们对“何谓艺术”或“何谓美”这样的难解之谜,更应该探究它们的发生学过程,对这个发生学过程的认识和再认识,无疑是求解艺术和美的本质问题的不可或缺的环节。因此,艺术起源的问题,必将是一个常新的问题。 在当前,美学和文艺学再度出现了某种停滞和困顿的局面,景象萧然。某些权威论者甚至认定这种萧然之气是由美学和文艺学的“无根基”状态所引发的必然现象。如果撇开这种颇为流行的观点是否妥当、认识是否全面不谈,那么,它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危机感和问题感倒是难能可贵的。据我个人的观察,美学和文艺学之所以出现某种停滞和困顿的景象,除了各种各样的外在原因之外,在美学和文艺学自身,其根本性的原因之一,恐怕就是我们在回溯传统和历史时无论在深度上还是在广度上都做得极为不够,而艺术起源问题恰恰是我们回溯传统和历史时难以对付的问题。这种不够当然不是哪一个人有意为之,也不是对艺术起源问题的重要性的认识不够,而是由艺术起源问题本身的难度所决定了的。今天觉得过去的认识不够,明天也同样会发现今天的认识还是不够,虽然前者的不够与后者的不够可能已属于不同的层次,但不同时代的人依据自身当下性的认识水准总能发现过去的不够和不足,这或许就是人类在认识上的一个恒定性的必然规律。在艺术起源问题上,难就难在如何立足于当代人的认识眼界去发现过去的不足,分析过去的不足,并在新的层次上加以切实地探究。 看来,在艺术起源问题上,切实的探究可以有多种途径,但过于理想化、主观化、玄学化和材料化的探究,恐怕并不具有多少“切实”的意味。毫无疑问,实证研究是一条不可偏废的、有可能显示出更多切实意义的有效途径。诚如蒋孔阳先生所说的:“所谓实证的研究,主要指两点:一是加强科学性,不仅要有定性的哲学探讨,同时也要有定量的实证分析,使美学研究不仅有宏观的理论体系,而且有微观的数据根据。我们过去过多地偏重于宏观的理论概括,相应地缺少微观的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从而使我们的美学研究,显得有些空疏。为了补救这种空疏,我们应当加强美学研究的科学性。另一是加强考据精神,对美和艺术的起源和发展,多作一些考据学和发生学的研究,从而追本穷源,在本源上探讨美和艺术的本质和功能。”[1] 因此,研究艺术起源问题的当代意义,不外乎这样两个方面:一,借助于当代人崭新的知识储备和先进的科学技术,切实有效地克服以往在艺术起源问题上的单一性理论假说的局面,树立科学的系统观点,使艺术起源问题本身取得某些实质性的进展和突破,并显示跨学科性的参照意义;二,依靠在研究艺术起源问题上所能获得的某些本源性认识,深化对“艺术”与“美”的本质和功能的理解,以期寻思到把美学与文艺学引出困境的可能性和现实途径。在这两方面中,后者可能具有更为迫切的意义,因为,艺术的本质问题虽然不能全然理解为艺术的起源问题,但艺术的起源问题却可以直接理解为艺术的本质问题。比如,在克罗齐(Benedetto Croce)那里,情况就是这样。在克罗齐看来,艺术的起源一方面指“艺术事实的本质或性格”,由于这是一个“心理的起源”问题,因而也是一个“真正的哲学或科学的问题”;另一方面,艺术的起源又指“观念的产生”(Ideal genesis),即从观念或最高原则推出艺术的事实、寻求艺术之所以存在的理由,这同样也是一个哲学的问题,并与前一方面相通或相同。所以,当克罗齐从他那种先验的历史哲学和艺术哲学出发确认“艺术即直觉”时,他认为,艺术起源的问题只能从艺术事实的“本质”含义上作出解释,艺术就起源于直觉,艺术起源问题自然也成了他的《美学原理》所要加以解决的问题。[2]一句话,把艺术的起源问题理解为艺术的本质问题,克罗齐是一个明证。但是,即使我们直接把艺术的起源问题直接理解为艺术的本质问题,并不意味着艺术的本质问题就有一个完满的解决方案。要使研究艺术起源问题的当代意义的第二方面真正显示出来,恰恰是以第一方面为本的,只有在艺术起源问题本身的研究上有一个当代性的水准,并取得某些实质性的拓展和突破,才可能在第二方面显示出真正的力量来。因此,我们必须对艺术起源问题的研究本身念兹在兹、深入掘发,舍此无它。 二、艺术起源的含义 在通常的情况下,艺术起源的含义应该说是明确的。但一到实际的研究过程中,艺术起源的含义在不同的研究者那里就有不同的理解和选择,甚至造成了种种不必要的混乱。有的研究者根据自身理论框架的需要,有意避开了甚至歪曲了艺术起源的含义,也有研究者虽然在“艺术起源”的名目下探讨问题,但对艺术起源的确切含义却浑然不觉,对艺术起源问题解决得很怪异,令人难以把握到它的妙处。 除了那种出于某种特别的用意而赋予艺术起源以特别的含义的情况之外,为使艺术起源问题的研究保持在某种通行的轨道上,我们很有必要对“艺术起源”这一概念的含义作出一个较有常规性的理解和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