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18)09-0132-08 DOI:10.15937/j.cnki.issn1001-8263.2018.09.019 平心而论,在“后学”理论层出不穷的当下社会中,但凡以“后”字作为前缀的话语范畴总带有丝许颠覆性的色彩,“后现代”、“后理论”是如此,“后人类”亦是如此。所不同的是,前者多属于人类主体对置于身外的他者事物的命名,后者则是人类主体的反身指认,其解构乃至颠覆性色彩自然要重得多。诚然,作为20世纪90年代进入社会科学批评场域的理论术语,“后人类”更多体现出对未来社会剥离中心主义人类主体身份的一种预言,尽管当下学界不乏有“后人类主义”、“后人类时代”的理论遐想,但断言当下社会整体性的“后人类”实践的确为时尚早。然而,依托现代技术媒介的强力支撑,人工智能、网络空间、赛博格、虚拟身份等诸多兼带“后人类”性征的社会现象却又迫使现代人类不得不直面可能的“后人类”文化,从而以一种前瞻性的思维去思考当下社会业已现身的“后人类”实践,诚如后现代理论家伊哈布·哈桑所预想的那样,在“后人类”社会,“人类的形式—包括人的欲望及所有的外在表征可能将发生急剧的变化,所以我们必须重新思考这个‘人’的问题”。①作为社会生活的能动反映,当下的文学生产凭依对社会生活的敏锐感知力自然成为现代社会“后人类”症候的试金石,且不说现代文学的诸多意象刻画与情境设计呈现出“后人类”的审美身姿,即便现实意义上的文学生产与传播也开始表现出一定的“后人类”向度。不可否认,当下文学生产的“后人类”审美实践离不开现代媒介的技术参与,从某种意义而言,正是借助技术媒介的强力支撑才实现了当下社会文学生产“后人类”化的可能。因而考察技术媒介与文学生产与传播体例的辩证关系,在此基础上剖析当下文学生产场域中的“后人类”表征及其审美走向,这既可增强对现代抑或未来社会“后人类”文化的审美认知,同时对技术时代的文学生产与传播也将有所启发。 一、技术参与文学生产的辩证镜像与审美逻辑 长久以来,作为文学生产的双向主体以及物化对象,作者、读者以及作品一直被视为文学生产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美国文论家艾布拉姆斯将这三者置于世界这一话语场域中,使这三者与世界一起构成文学生产的四个主导纽结,正是这四者之间的彼此呼应与意义关联形构了文学生产的通行体例。然而不可否认,尽管作者、作品、读者以及世界确为文学生产的核心因子,艾氏文学生产四要素的划分也的确介入了文学活动的本质形式,但作为贯通作者、读者、作品以及世界意义关联的技术手段以及作品本身的意义投射方式,媒介在文学活动中的潜在影响不容小觑,某种意义上它决定着文学生产的存在形态,甚至如王一川先生所言:“没有媒介就不存在文学。”②在传统的文学生产中,技术媒介作为文学活动的工具性存在,较之作者、读者以及作品而言,其产生的影响相对较为保守,引发的关注也颇为有限,在诸多的批评话语中频遭冷遇甚至一度“失声”。随着电子、数字时代的到来,文学活动的媒介参与愈发普泛与更具主导,媒介愈益成为现代文学意义生产的关键因素,在规约作者创作与读者接受的同时也操控着文学自身的意义生产。“媒介性本是文学的应有之义,因为文学总是凭附于一定的物质媒介,但媒介并非工具,也不只是信息,还更是意识形态。作为社会生活的缩影,媒介不仅建构了文学的审美现代性,还几乎影响和参与了现代与后现代所有的文学场景与文学活动,迫使文学烙下或浓或淡的媒介意识。”③ 作为一种物化载体,媒介参与文学活动多发生在书面文字形成之后,尽管口传时代就有文学活动的雏形,口传文学也是凭依语言的在场进行编码与解码的信息传递,但语言尚不属于完全意义上的介质,“文学媒介应指传输语言的物质渠道,如传输诗句的竹简、手工印刷书、机械印刷书、电子书,以及连载小说的报纸和广播、刊发散文的杂志等,而不是语言本身的内部形式组合”。④可以说真正意义上文学活动的媒介介入理应是书面文学的出现,以文字作为文学生产的物化符号进行传播,这不仅意味着作为观念的文学活动走向固化与持续,同时更意味着媒介的物化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口传文学的时空在场。诚如童庆炳先生所言:“文学书籍的出版、印刷、发行这一传播方式的出现,具有重大意义,它意味着观念形态的文学作品开始取得了物质外壳,与它的作者分离。此后以作品的阅读、理解、阐释、评价,主要听命于它的新主人——广大文学读者了。”⑤诚然,文字的出现实现了对文学观念的物化与定型,进而初步形成了文学活动的内在秩序,但不同的文字表达阶段,媒介介入文学活动及其发挥的效应又存在着诸多差异。文字表达的早期,刻于甲骨、铜器以及竹木简上的文字对文学观念的表达及其意义生成无疑产生较大的制约力,篇幅短小、言简意赅成为文字传播的主体样式,同样也正是这一技术媒介的局限使得文学多为特定的社会群体所专享,并作为一种文化资本与文化权力来区异于社会的其他阶层。印刷媒介的出现无疑是文学生产方式的重要革新,无论是手工印刷抑或机械印刷对文学传播的速度、数量、距离以及覆盖范围都是质的提升,尤其是后者更是以一种产业化的方式介入文学的生产活动,将文学从一个社会特定阶层的专享权力拓展为整个社会大众的消费对象。不仅如此,机械复制的媒介传播同样介入文学意识与文学观念的生成,本雅明言下机械复制时代艺术品“韵味”的消失同样也体现在文学生产中,至少可以说,机械媒介的文学参与在影响文学生产方式与传播途径的同时也深化到思想意识、审美趣味、语言风格等诸多的文学表现层面,“在文学创作中,报章等大众传媒不仅仅是工具,而是已深深嵌入写作者的思维与表达”。⑥ 尽管印刷时代技术媒介的介入改变了文学活动的多元意旨,但语言书写仍然是文学生产一以贯之的基本体例,任何一种印刷文本其实都离不开语言表意的根本形态。颠覆语言在文学生产中的主导性能也只能在电子、数字时代的文学生产中成为现实。凭依电子、数字技术的强势支撑,文学的生产符号不再局限于语言文字,图像、声音成为这一时代文学表征的新兴符号,“读图”甚至取代阅读成为文学传播与接受的主要方式,与之相适应,文学写作也不再拘泥于单纯的文字书写,“以机换笔”遂成为电子、数字时代文学写作的通行模式。就文学的存在形态而言,由于技术媒介的强势介入,出于媒介的多样性征,文学的存在样式也趋于多元,影视文学、网络文学、短信文学、博客文学都是技术媒介媾和文学创作的产物。可以说,电子、数字时代技术的主导机制几乎颠覆了传统文学生产的诸多常例,一种迥异于传统形态的新型文学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