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79(2018)01-0064-07 拙著《李渔传》(《戏看人间——李渔传》)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人传”丛书之第一批，由作家出版社推出已有三个年头。其间，得到一些读者赞许(李渔裔孙李彩标研究馆员还在《人民日报》发文予以肯定)；也听到某些批评。而我自己则始终惴惴不安。对我而言，传记文学的创作，难矣。其中甘苦(主要是苦)，一言难尽。 何为传记文学 当接受了传记文学的创作任务，着手进行《李渔传》的写作时，当头遇到的一个问题是要明确所谓传记文学是怎样的作品。即如何给传记文学定位，给它正名——孔老夫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要知道，你写的既不是那种以虚构为翅膀而漫天飞翔的文学作品如小说、戏剧、传奇故事，也不是那种排除想象和虚构、以理性审视为主导、以客观公允叙述为本分的历史著作，如《中国通史》《世界通史》；既不是那种冷峻的、雄辩的、以说理为特色的、咄咄逼人的檄文，如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书》，也不是那种激情四射的、常常像火焰般燃烧的、充满各种惊叹语和形容词的、有时夸张到令人目瞪口呆的诗歌，如郭沫若《立在地球边上放号》。另外，传记文学与通常人们所看到的纪实文学、报告文学，虽然属于同一大类，但又不完全一样，若细考究，差别明显——你若看到某部纪实文学或报告文学作品并不专写人物以及他的生平事迹和精神风貌，那肯定不能称为传记文学。 总之，你要在心目中画出一个传记文学的大体形象，给出一个基本观念。 那么，何为传记文学？ 通过与传记写作组的作家朋友和专家学者多次研讨，又对历史上相关文学现象进行考察，我得出如下一些初步看法。 一般说，传记文学必须是写人物的，写人物的生平事迹和精神风貌的。虽然凡文学都是人学，文学离不开人。但同样作为“人学”，其他文学作品与传记文学却不一样：有的可以主要通过写物而写人、表现人的情怀，如屈原《橘颂》、陆游《咏梅》之类咏物诗词，如柳宗元《永州八记》、欧阳修《醉翁亭记》之类写景散文，如龚自珍《病梅馆记》之类咏物散文，等等。有的可以是以动物为描写对象的寓言和童话(以动物喻人)，如庄子《逍遥游》所写的大鹏鸟，伊索寓言《狼和小羊》，安徒生童话《丑小鸭》，等等。有的可以单纯抒情而不出现人物形象，如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或人物只是隐形存在，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商隐《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虽然有人物出现，但所写人物形象只是抒情符号，如李白《蜀道难》中的蚕丛和鱼凫等。有部分纪实文学或报告文学作品，以写历史事件或历史运动为主而不是以写人物为主，其中虽不可避免写到人物，但其中人物并非主角，而是为表现历史事件或历史运动服务，如钱杏邨(阿英)主持选编的《上海事变与报告文学》中的某些作品以及当代写环境污染、知青下乡、石油会战等等某些报告文学作品——里边当然有人物，但重点是写历史事件与历史运动，这与专写人物及其生命史、精神史的传记文学有明显差别。 成功的传记文学作品，都是写人物，写人的生命史、精神史，塑造人物形象。譬如前些年被读者热议的《傅译传记五种》——乃大翻译家傅雷所译五种传记：菲列伯·苏卜所撰《夏洛外传》，罗曼·罗兰所撰《贝多芬传》《弥盖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安德烈·莫洛亚(或译安德烈·莫罗阿)所撰《服尔德传》(服尔德或译伏尔泰)，这些译本初版于20世纪30年代，2010年三联书店合集印行。这五本传记，除了其中菲列伯·苏卜那本《夏洛外传》写的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电影明星卓别麟的艺术创造)，可作为小说来读，类似于鲁迅的《阿Q正传》，不符合我们关于“传记文学”的概念；其余四种，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弥盖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安德烈·莫洛亚的《服尔德传》，都是传记文学的精品。杨绛在《傅译传记五种》序中说，罗曼·罗兰所写三本传记之传主：“虽然一是音乐家，一是雕塑家兼画家，一是小说家，各有自己的园地，三部传记都着重记载伟大的天才，在人生忧患困顿的征途上，为寻求真理和正义，为创造能表现真、善、美的不朽杰作，献出了毕生精力。他们或由病痛的折磨，或由遭遇的悲惨，或由内心的惶惑矛盾，或三者交叠加于一身，深重的苦恼，几乎窒息了呼吸，毁灭了理智。他们所以能坚持自己艰苦的历程，全靠他们对人类的爱、对人类的信心。贝多芬供大家享乐的音乐，是他‘用痛苦换来的欢乐’。弥盖朗琪罗留给后世的不朽杰作，是他一生血泪的凝聚。托尔斯泰在他的小说里，描述了万千生灵的渺小与伟大，描述了他们的痛苦和痛苦中得到的和谐，借以播送爱的种子，传达自己的信仰：‘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上帝生存的人’；‘当一切人都实现了幸福的时候，尘世才能有幸福存在’。”[1](P2)罗曼·罗兰出色地描写了这三位传主的生命历程，创造了他们的鲜明形象，刻画出了他们的独特性格和心灵。作者激情澎湃，写得惊心动魄，读者看得刻骨铭心，有时会为传主的天才和多灾多难的经历而涕泪四流。莫洛亚的《服尔德传》，论者认为写出了服尔德一生全是热烈轻快的节奏；服尔德生活过，奋斗过，受过苦，也看到旁人受苦。服尔德认为，虽然人的智慧很有限，但还是应当有所作为，一切都是不良的，但一切都可改善。服尔德的性格、形象和精神风貌，描写得非常鲜明而深刻。 中国也有好的传记文学作品，司马迁《史记》中许多写入物的部分，如写刘邦、项羽等，特别是“鸿门宴”、“霸王别姬”，脍炙人口，读之不禁拍案叫绝。它们可视为传记文学作品的精彩片段。中国的二十四史，大都有帝王将相、文学家、科学家的传记，有的也相当不错，可以借鉴；此外，历史上一些文学家也写了不少传记文学作品，如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精妙无比。如果把尺度放宽一点儿，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之类的作品，也可作为传记文学来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