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明的现实性被视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基本品格之一,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现实品格根植于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中。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一直实践、张扬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品格,规导着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基本格局与价值走向,型构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中国形态。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的历史进程中,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中发挥着其他批评无法替代的特殊作用,同时也不同程度地面临现实性淡隐乃至遗忘等问题,文学批评时效性不足、有效性弱化、功能性降低等当代症候不一而足。繁荣发展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重铸文学批评的现实品格恰当其时。 一 症候性诊断与现实性问题 关于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事实性描述与症候性诊断,“被边缘化”“不及物”“休眠化”“失语化”“理论化”“娱乐化”,等等①,可视为其中代表。这些描述与诊断绝非空穴来风,在世界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视野中,20世纪后期以来的文学批评即便未必是明日黄花、境遇不堪②,但“批评的时代”已然落幕,“亚历山大港的灯塔”③能否继续照亮文学阔步前行的道路,在此问题上见仁见智,文学批评的“被边缘化”似正与“理论之后”的文学理论④同病相怜。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视域中,“被边缘化”多被视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文学实践之间现实性关系解体的标志,并与诸种症候性诊断相互支撑,而进一步的考察将表明,这种事实性描述与症候性诊断无不指向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现实性问题。 历史地看,新时期以来的40年间,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批评范式、批评主体、批评风格、批评话语等诸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从批评范式看,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大体经历了从一元主导,到一元主导、多元共鸣的转换;从批评主体看,是从作家协会批评家和学院批评家二分天下,到消弭身份分野、批评学者化的转变;从批评风格看,则是从专业批评,到媒体批评、网络批评与专业批评共竞的转变;从批评话语看,是植根于俄苏文论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思想资源的传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到奠基于欧美文学理论资源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传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共存的转变⑤。质言之,批评观念大调整、大解放,批评主体意识增强,批评观念方法纷繁多样,批评家群体涌现,批评反思性增强⑥。文学批评经历了从“一”到“多”,乃至全方位的系列转变,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显现出开放姿态和强大活力。 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肇始处也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兴起和发展是近百年历史进程中耀眼的风景。起伏于文学批评历史地表的既有对文学意识形态性的强调,也有对美学的、历史的批评方法的坚持,“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批评在中国的传播、建立,并逐渐居于主导地位,这构成本时期文学理论批评发展的一条主要线索”⑦。对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的强调,成为特定历史时期文学批评的规范标准与指导范式。但就理论谱系而言,马克思、恩格斯主张美学的、历史的批评标准,以“莎士比亚化”反对“席勒式”,马克思之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也罕有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泛政治化、唯一化乃至绝对化者。就世界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思潮的演变而言,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被列举为20世纪最具国际性的三大文学批评流派之一⑧,其现实品格与影响凸显于当代学术视野⑨,并“被大量的散播和内化”⑩。世纪之交,当代文学批评愈益包容广泛、海纳百川。就此而言,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被边缘化”的看法,准确地揭示了当代文学批评实践某种程度的新变,敏锐地提出了文学批评的现实性问题。因而,这一事实性描述既不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主导地位动摇的断言,也不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过时论的证明,而毋宁说是其现实品格对当代文学实践新诉求的理论回应与学术观察。 如果说“被边缘化”从事实性描述的层面指认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现实性问题,那么,“不及物”“休眠化”“失语化”“理论化”“娱乐化”等判断则是对此问题给予的症候性诊断。这些症候性诊断约略指向以下五个层面:在对象性层面,“不及物”指向文学批评与文艺作品的关系问题,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始于疏离、终于逃避;在功能性层面,“休眠化”意味着文学批评缺乏介入文学实践的自觉性与积极性;在价值论层面,“娱乐化”直指文学批评在其意识形态性上的迷失;在接受性层面,“理论化”表明文学批评遗忘了对话语接受性的考量,批评话语的密林令受众望而却步。此外,在批评文体层面,不同程度地轻视“微批评”等批评新形态;在批评主体层面,多多少少拒斥网络批评写手。这些诊断林林总总,从不同角度揭示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当代际遇。然而,如果考虑到包括文学批评在内的文学研究原本就具有一种在场研究的性质,那么,上述客观而冷峻的诊断则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将研究主体问题有意无意地排除在审思视野之外。如果说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确然存在着批评实践与文学实践关系上的现实性问题,那么缺失了对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主体的考察,在结构上是不完整的,在思维方式上则是以对研究对象的关注遮蔽了研究主体的自我反思。 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历史性视域中,“职业的批评”曾是文学批评的三大主力之一(11),其后更有学者指出,相对于艺术家失之于非理性,哲学家局限于概念演绎,唯有特定职业批评家似乎更有资格建构“行之有效的批评标准”(12),“专业主义”“精英主义”打开了文学批评的隐士世界。这多少与今日新媒介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世界相似:一方面,职业批评在大众读者那里似显多余,而业余批评却以大众化的方式争取认同;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似乎只是马克思主义,远离文学世界而去,而文学批评又仿佛仅仅是文学,避马克思主义唯恐不及。这些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或可被称为“文学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从真实世界中遁隐,“‘文学’和‘马克思主义’被认为是他们著作中不涉政治的内容和方法:文学批评仍就‘只是’文学批评,马克思主义只是马克思主义,政治主要是文学评论家们既渴望又夹杂着绝望的情绪所谈论的东西”(13)。“文学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批评,固然不无对理论的偏见以及个体性因素(14),然而,以此来概括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现实品格的退隐,却不失为生动。 二 “学术化”与“现实化”